至內院,天色已徹底黑下來,臥房亮著燈,柴睢邊走進來邊揚聲道:“走唄,用飯去。”
李清賞坐在外間屋暖榻上做針線:“稍等,還有三五針就好。”
柴睢走過來,把榻幾上一堆東西打量,想起笸籮針線頭回出現在臥房是李清賞和李泓瑞重逢那日的夜裡,不知怎就腦子抽抽,“呦”聲道:“給你情郎哥做鞋呢。”
李清賞“……”
合著午後書房那一通談話,被貴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李清賞咬起牙用力把錐子穿透鞋底去鉤線,翻了個白眼過來:“給您做鞋呢。”
這個答案出乎人意料,太上梁王早已把人家提過做鞋的事忘一乾二淨,指節蹭蹭鼻子無聲笑起來,說話調子軟糯:“你也沒給我量尺寸呐。”
“目測。”
“目測?”柴睢低了下頭,似乎是想看自己腳,故意道:“你啥時候偷看我腳,嘖嘖嘖,你這人真是,不可貌相。”
李清賞動作嫻熟收著最後幾針,四兩撥千斤道:“我沒偷看彆人腳的癖好,不知誰成天洗漱完坐床上抱著腳玩,我想看不見都難。”
“哪有玩腳!”太上急了,努力維護自身形象,軟糯的調子反駁起來像撒嬌:“那明明是在擦膏藥,我腳後跟在西南時候凍裂,老愈合不上,成天可疼了。”
擦了藥,睡一宿,裂的口子長新肉想愈合,白天又到處走啊走,愈合中的口子再裂開,不僅一走一疼,更是在反複中折磨人甚。
李清賞道:“滌塵說你逢冬寒腳,故我托滌塵在你家庫房找了上好的駝毛襯裡,做好你試試,若還不暖和——”
她又咬牙發力,再次把納鞋錐子穿過厚厚的鞋底邊沿,停頓間給了柴睢見縫插針的說話機會:“不暖和你再給換個襯裡麼?祁東羊毛也暖不熱我腳的。”
錐子紮穿鞋底,李清賞道:“再暖不熱腳您便找大夫來瞧瞧罷,手涼腳涼是病,得治。”
柴睢捧住心口,可憐道:“我甚至跟你不熟,你竟認為我有病,這可如何是好?”
李清賞收好最後一針,活動著酸疼的手起身下榻,腳往鞋裡踩著:“怎會不熟呢,我可是分走你半張床榻的人,走啊,用飯。”
話音沒落,一名內院婢子來在門下稟報,氣喘,聲微急:“殿下,昊小郎君在正門誤受了傷!”
實在是人生處處出乎意料。
其實後來柴睢認真琢磨過,甚至試圖用儒家的“禮教”、法家的“規矩”、道家的“無為”分彆去解釋晚飯前發生的事,唔,追本溯源的結果不是太能讓人理解,通俗些講可以概括為“此果非由一因”。
總而言之,結果如眼前所見,李昊湊熱鬨跑去正門看禁衛軍趕人,門外人衝突中嚇得他誤傷了自己,李清賞聞訊急忙往前院趕,天公落薄雪,她滑倒摔傷左胳膊。
一個多時辰裡先後三位太醫院醫官急匆匆進梁園,外麵打聽不出裡麵任何消息,禁衛軍瞧著情況不對,為首者留下二卒監視情況匆匆帶著其他人回宮複命。
梁園裡好似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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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熱鬨的李昊被門外衝突中橫飛來的東西嚇得往後躲,一腦袋撞在牆體轉彎處的牆棱上,直接給後腦勺開個脆口,醫官要縫針,這小孩也不知是撞懵還是怎麼著,不知道疼,咬塊手巾直接讓醫官下針縫。
當大半輩子醫官的大夫處理過無數小孩外傷,沒幾個不得用麻藥,驚得直呼李昊勇毅。
反觀李清賞,坐在屋中間高腳圓肚鼓凳上拽著柴睢不撒手,眼淚開閘放水般嘩啦啦流,醫官捋她袖管都能疼得她泣不成聲,嚇得醫官束手束腳,邊給她包紮固定邊偷瞄太上臉色。
全部處理好是又一個時辰後,飯時早已過,李昊包著腦袋似個大頭娃娃般來看他姑姑,柴睢去送醫官張重庵出內院門。
再有兩步即出井葵小院門,張重庵停步回廊口,廊外風雪呼嘯,雪花片被吹進來落在他小藥箱上,他從箱裡摸出瓶藥油呈來:“此藥擦扭傷,一日至少擦兩回,搓熱擦效果更好,跌撞擦傷亦可用,切記不可內服。”
他詢問屋裡那位如何摔倒時知殿下接了那位一把,二人同時摔倒,又觀殿下左手掌根有擦傷、手腕略紅腫,故猜測殿下身上應也有磕碰。
“知了,”柴睢接過寶葫蘆樣的琉璃小藥瓶,“夜來風雪大,孤讓梁園馬車送先生。”
以表感謝。
“萬望殿下善安聖躬,臣且告退。”張重庵與身後小徒弟展袖向太上行揖禮,而後在合璧與侍衛侯郅風相送下踏進廊外的風雪夜色。
柴睢看看手中藥油,複看看有些扭到的左手腕,揣起小琉璃瓶回臥房。
待太上進抱廈時,屋裡二姑侄正在說話,李清賞拿著親長架子教訓李昊,模樣嚴厲,儼然與方才疼到涕淚橫流的樣子判若兩人。
太上不好打擾,耳語叮囑了滌塵備飯來,解下外披坐在地龍箱子旁取暖。
屋裡姑侄絲毫未察覺抱廈有人,李清賞趁熱打鐵在讓李昊做檢討,機靈鬼李昊把自己“原本在耳房捏陶,聞說禁衛軍在門外趕人便偷跑去看熱鬨,結果被誤傷”的經曆細細闡述一遍,末了承諾不再隨便去看熱鬨。
他姑姑對此表示滿意,剛想再關心下這猢猻的傷,便聽小冤家道:“姑姑也喜歡湊熱鬨,昊兒以身為例,勸姑姑以後也莫愛看熱鬨。”
李清賞不服氣,眼眶裡哭出的紅還未消下去,立即直起腰同李昊辯駁:“我哪有愛湊熱鬨,我分明一下午老老實實在屋,你看熱鬨被誤傷不要波及彆人。”
“看熱鬨是我們家家傳,我愛湊熱鬨,您也是,”李昊揭老底道:“我們第一回丟荷包就是遇見趕大集,有人吵架,您拉著我在旁看熱鬨,結果丟了錢袋子。”
李清賞:“……”
往事不堪回首,那次丟錢袋子是他們姑侄倆沿路乞討的開始,然後吊著胳膊的心虛姑姑和包著腦袋的心虛侄子心照不宣轉移話題,畫風突變開始憶苦思甜。
李昊自得道:“學庠裡有間儲物房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