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得?”柴睢問,她不太了解議親成親那套流程。
“八字尚未交換。”習俗裡講未換八字不算議定姻親,自是退得。
柴睢覺得嘴巴發乾,想來是被火所烤,清清嗓道:“你隻管退便是,不會影響我。”
說完暗暗瞟對麵欲觀察對方反應,不期然與李清賞來了個四目相對。
“你為何不早說,”李清賞笑著露出幾分懊惱,她總愛這樣沒心沒肺笑得輕快,不叫人知去真實想法,“一直以為他於你而言算是有用之人,原來隻是我自己想多。”
柴睢看見炸小魚的麵衣被火烤得鼓起個包,拿起長筷搗鼓著戳破它,不知作何想,開始把裹著小魚的麵衣用筷一點點撕掉丟進火裡,並未把關於為何不繼續追李泓瑞這條線的原因說出來,隻道:“我以為你隻是說氣話,以為你會堅定執行你父兄叮囑。”
以為你即便磕磕絆絆,終究也會和李泓瑞成親,和李泓瑞好好過日子。
父權話係千年傳,女帝易風何其難,即便兩代女帝當朝,女子敢違拗父兄意願者仍舊少之又少。
李清賞懂了柴睢以為的“賭氣玩笑話”,堅定搖頭,臉上仍舊笑意輕淺:“父兄希望我能好好過日子,可甚是好好過日子?庶民百姓家的男耕女織,還是餘慶之家的男外女內?連我父兄在婚姻中亦皆是單純受利者,如何敢教我毫無想法聽信他們,其實倘非父親逼勸,當初我不會答應議親。”
提起這個,李清賞再次為自己曾經所做決定而驕傲:“及笄年,有官媒登門說親,我以家中無人照料為由央父兄多留我兩年,父兄忙碌無暇顧及家中,遂答應,我婚事便一時擱置下來,至二九,再有官媒登門,我反而考過慶城公建女子學庠之招,成為學庠夫子。”
她成為了不再隻靠父兄養活的人,出過年後卻再沒了任何拒絕說親的托辭,父親開始為她議親。
再後頭那些事柴睢也調查得七七八八。
道是李清賞父親李均揚在慶城公府當差,兼慶城學館任職教書夫子,挑中學生李泓瑞,欲招為婿,不料李均揚為徒刑期滿釋放者所報複,死在回家路上。
李家兄妹開始為父丁憂,李舍也是在這閒賦期間,陰差陽錯發現了件隱藏極深之事,為後來被他人殺死滅口埋下禍根。
李均揚身死次年春,即鹹亨八年春,李舍丁憂在家,慶城軍新輪擢職,無他,八月,民亂,值鄉試放榜,李泓瑞得中,以老師李均揚為前車之鑒從而改提刑轉漕運,初冬時領命外放做了漕運官,彼時已是象舞元年。
年中起民亂,暴動連數城,起因據說是天災人禍,李舍被起複,以慶城軍副指揮使之職率兵平亂,象舞二年冬,李舍把兒子李昊和用性命搜集起來的東西交給妹妹,叮囑她上京找大理寺少卿申沉,李清賞時年二十一。
二十二歲這年啊,是李清賞濃墨重彩的一頁人生。
這年,她攜侄上京,路上數次虎口逃生,曆經波折磨難,幾乎重塑了一身筋骨,也是這年,深秋初冬,她住進了時時處在風口浪尖的太上梁王落駕之所梁園,認識了梁園主人柴睢。
“轉過年,你二十三,”柴睢認真剝著炸小魚身上裹的麵皮,爐火旺,熏得她稍壓眉心,“以後作何打算?”
她記得李清賞好像有想法準備來日離開梁園,定會是要離開罷,住梁園乃屬無有選擇的寄人籬下,人這一生,無論男女,凡有選擇者無有願意寄人籬下。
對於這個問題,李清賞思考須臾,笑眯眯道:“和首輔說風雪侵汴梁,讓我安心住你這裡,那就老實住著唄,有太上梁王保護,天下無有比梁園更安全之所。”
柴睢看著這女子笑眯眯撒謊,未選擇戳穿,繼續揭撕著烤魚麵衣,語慢聲低道:“那便安心住著,待風雪過後,雲開日明,以後再說。”
“你呢?”李清賞猶豫片刻,用好奇遮掩著試探,道:“你似乎較我年長,不成家是因身份特殊?”
撕麵衣的長筷輕頓,柴睢如常道:“然也。”
“騙人,”李清賞捏起爐台上的烤饃片咬一塊,脆,但差點細鹽或孜然粉,“你為帝八年,並非民亂時百姓口中所言昏庸,禪位三年至今,你卻也並非京人以為之淡泊,兄長也曾說天下或許冤枉了你,太上梁王殿下,其實你藏得挺深。”
柴睢繼續繼續剝麵衣,窸窸窣窣,麵色不改坦然承認:“如何看出所藏甚深,因為裝病偷跑?”
彼時外麵煙花綻放頻次變得更高,前院戲曲情節似也演至高//潮處,貼著喜慶窗花的窗戶上被煙花映出明滅變幻之色,窗下二人卻是淡靜非常,好似她們爐前圍坐時,所有熱鬨喧嘩被層不可見之罩隔絕在外,這方空間裡隻剩下她二人間暗流湧動。
李清賞不敢看柴睢眼睛,怔忡地瞧著長筷在火爐口動來動去,喃喃自語般道:“我自己看出來的,梁園無訪客,你卻常常從早忙到晚,園裡上下皆道你是最閒那個,可你偏偏暗中忙碌不休,你才回汴京時與皇帝吵架,外頭人說你赴國丈府百晬會是與皇帝和好之意,我猜你實則隻是為試探。”
孰料太上膽子大,試探得劉國丈措手不及,後續不待他們父子接招,太上旋即聲東擊西,稱病偷跑出門,雖不知她究竟做甚去,但想來應還是和劉國丈有關。
直到今日上午,李清賞聽園裡人私下說,南邊上京來的果蔬運船在運河上發生碰撞,連翻三艘,當地公府立即組織水勇前去幫忙打撈,結果意外發現幾艘船走私東珠紅珊瑚等物,這事大約也和太上梁王有關。
朝廷明令禁止走私東珠紅珊瑚之類,事非小,偏除至當天捅進汴京,三司飛快立案呈報上去,始作俑者用心不可測。
李清賞結束大段分析,又問:“和首輔可知你做的這些?”
柴睢停下手中長筷,掀起眼皮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