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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要給遠在北山的母親守歲,年夜飯後柴睢先獨個去了小祠堂敬香火,大半個時辰後才回井葵小院客廳與其他人彙合。
屋裡幾人按民俗進行守歲遊戲,罷,圍爐而坐,各尋其樂。
梁園難得主人歸家,為歡慶除至請了汴京還算有名的戲班子來熱鬨,前庭可容納三百上禦衛值差居住的東廂院裡有個小小練兵場,戲台子正好搭在那裡。
飯後戲班開鑼,咿咿呀呀念唱作打,二胡素日聲悲調愴,此刻亦被拉得輕快昂揚,年輕人去大明街圍觀大儺儀盛況,園裡稍微上點年紀者沒去湊熱鬨得,儘皆扛著凳子去練兵場看戲。
戲已開場,除巡邏警備戒火者嚴履其職,三百眾上禦衛吃飽喝足紀律嚴明整齊列坐,人齊樂,喝彩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廂李昊同李清賞把圍棋當五子棋玩了片刻,小孩被前院持續不斷的唱戲聲與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吸引,按捺不住那顆湊熱鬨心,懷裡揣袋炒瓜子拽了合璧同他去前頭看戲。
滌塵本穩重陪在旁與她家殿下閒話,不多時又被他人有事喚去,廳裡再度隻剩二打賭守歲之人。
李清賞坐在羅漢塌上,順著李昊所留殘局繼續擺五子棋打發時間,玉石棋子落棋盤上發出清脆哢噠聲,落子迅捷,節奏適當,完全不像是自己和自己在對下。
梁園建築屬於前宏後聚式,前院正廳類正殿宏偉而莊肅,過中庭後,內宅建築以聚神養氣為主,故廳堂臥舍等屋宇麵積均不大。
內宅正廳一間屋,桌椅和多寶架隔開東西中三側,內宅尋常用飯正在此屋西邊,屋裡未設地龍亦暖意充盈,乃因甫入冬客廳即在用飯的西側臨窗生起小火爐。
梁園不乏能工巧匠,拔煙管子出口接在牆外,爐子下柴禾燒得再旺屋裡也無煙嗆味,柴睢坐爐邊看爐火,未幾,脫了內襯羊毛的絨領對襟外披,臉頰依舊有些紅。
棋盤擺在正廳羅漢塌上,隔過茶幾交椅往西側看,瞧見柴睢不時用長竹筷在爐子口翻動,李清賞手裡捏顆棋子問:“你在烤甚麼?”
“……烤地瓜、橘子、饃片,還有條炸小魚,”柴睢正好麵東而坐,翻完最後一片蒸餅抬眼看過來,整張臉映在爐火紅光裡,眉目變得溫柔,“吃麼?”
棋盤基本已被擺滿,李清賞同自己打了個平手,無趣。
趿著鞋子跑過來坐小火爐對麵,她伸單手烤熱再去搓冰涼左手,道:“方才看你獨坐烤火,忽想起句‘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你執長竹筷皺眉翻東西樣子卻不像是在等人赴約,不應景,待你靜坐不動時,又隻覺你閒坐爐旁,圍火取暖,竟是如此難能可貴。”
無怪乎李清賞有此感慨,人生處處充滿不可預知,人之際遇也著實難以預料,去歲除至夜時她和侄兒不知躲在何處角落瑟瑟發抖,為能否成功熬過一個又一個隆冬深夜還不被凍死餓死而擔憂,今夕除至再臨,她食飽穿暖安坐溫暖如春之室,與柴周天下頂頂尊貴者賭約守歲達旦。
再看這位頂頂尊貴者圍爐靜坐,麵前富貴有魚自在鉤上掛著銅茶壺,裡頭水聲輕沸,李清賞心裡頓生歲月安好之悵感。
小火爐低矮,柴睢屈尊坐杌子上,習慣性往後靠甫反應過來杌子無靠背,身子往後些許又默默坐直。
茶壺裡水已煮大沸,發出連連咕嘟聲,柴睢手墊巾子把它取下,使不妨礙與對麵人說話,坐下後手肘撐膝,朝爐口努嘴:“你親侄非讓烤這多東西,你最好能幫他解決掉。”
年夜飯豐盛,甚至還有幾道慶城菜,味地道,李清賞吃得歡喜,又飲幾盅酒,肚裡哪還有地方騰給這些零嘴,搖頭道:“實在吃不下去,先烤著罷,後半宿餓時再說。”
“嗞——”小火爐口傳出如此響聲。
李清賞好奇探頭看,離爐更近時有肉香味隱約飄來,且見爐口內側裡,所烤之物歪七扭八擺滿內層焰台,那條炸小魚身下一道深色印子蜿蜒至爐肚,有油正沿那痕跡往火焰裡滲。
想來方才“嗞”聲是火烤出炸魚之油,油又滲進火焰裡。
“我家那邊圍爐守歲所圍不是這種小火爐,”李清賞望著爐口,臉頰被熏成暖紅色,眼底微光閃爍,喃喃輕語著形容,“是火缽,燒炭那種,長方形,櫸木,下有抽屜。”
她道:“昊兒年幼,守歲鬨覺,我兄長便拿些果子零嘴在火邊烤,或者藏了糖塊在抽屜裡,誘著昊兒難入睡。”
回憶著,李清賞笑起來,仿佛心中無有任何憂慮與戒備:“約莫在昊兒心裡,圍爐守歲時烤些零嘴是必不可少,所以他才鬨著你烤這些來。”
柴睢再執長筷翻饃片,把兩麵烤至金黃的夾出來放爐麵上:“你呢,你守歲時,有否類似必不可少之事?”
李清賞看著烤金黃的白麵饃片,未敢順著長筷去看那隻執筷之手,微笑搖頭:“昊兒年紀小,要人哄著,我又非稚子頑童,豈需用甚法子哄著守歲,放心罷,我一定守達旦,倒是你,彆偷睡。”
說著眼神飛快掠過太上麵龐。
柴睢被她準備隨時抓包自己打瞌睡的表情逗樂,情不自禁伸胳膊彈了下她光潔額頭:“李泓瑞不是約你一起過年。”
“……”李清賞被彈得往後仰了下頭,捂著腦門嘀咕,“你還真是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柴睢自己也不知為何煞風景提李泓瑞,收回手時默默看向爐邊矮腳桌,方才被取下的茶壺正放在上麵,壺裡頭誠是沸水。
李清賞習慣性右手托住固定身前的左小臂,並膝乖巧而坐,整個人縮成一團:“我不欲再同他糾纏下去,你何時用完他?我好寫退親書,退了這份本就隻在議期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