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璧在旁抿嘴笑,心道梁園若稱汴京第二園,絕無敢稱第一者,皇帝那些苑囿行宮難比梁園三成,否則皇帝此前又為何非要為興土木建造行宮之事和內閣爭吵?說到底還不是處處要和她家殿下比。
李清賞知近幾日園裡上下為歡度上元節而張燈結彩,那日路過大明街,見到街上搭山棚,回來與柴睢感歎了幾句期待上元燈會,彼時柴睢便告訴她,梁園掛起燈來也是值得一觀的。
而對於侄兒的歡喜之言,李清賞無不由衷附和,她應了小孩兩句,再眺目望向前方燈影瞳瞳處時,視線裡已見儀仗。
距離稍遠,夜視不清楚,李清賞剛眯起眼睛,合璧誇張地拿出一管“千裡眼”,偷笑道:“出來時從多寶架上所順,殿下的,看遠處景近如在眼前。”
“我見過!”李昊高興地原地蹦噠起來,“以前在父親書房見過!”
“太上之物隻會比你爹的更好,不信你試試,拿好喔,摔壞揍死你。”李清賞把太上梁王的“千裡眼”給李昊看,大人們無論如何嚴格教導子侄,說到底有好東西還是要先緊著孩子用,寵愛。
孰料李昊小手一揮,自信道:“我年紀小眼睛好,看得見遠處,姑姑您自己用罷。”
李清賞和合璧對視一眼,雙雙失笑。
“千裡眼”對準梁園前庭,率先看見的是自正門分列排立至正殿的上禦衛。
這些上禦衛是為親從官,皆身長六尺三寸上下,頭戴玄色寶石圓頂奓沿帽,著朱錦柿蒂紋金繡曳撒,外罩黑色無袖方領布麵甲,腰間金鍍天王腰帶掛製刀,足蹬繡金祥雲虎頭靴,手持金骨朵,昂首挺胸電目虎貌,威風凜然如神兵天將。
光是瞧著便直教人望而生畏,感覺實在高攀不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比起隨後所見的天子鹵薄,上禦衛竟是威儀之外顯得寒酸。
夜穹稀稀落起雪,燈火輝映中且聞二門下有道尖亮聲音高唱了聲“皇帝駕臨,避”,旋即十二青袍烏沙宮人執紫檀木銷金提爐等物穩步入門。
隨後是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十二龍金黃傘讓人大開眼界,冠袍帶履不計其數中擁著頂雕龍版與,左右又值事宮人婢子捧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緊隨。
黃金傘,帝王蓋,黃麾孔雀扇,無一不在彰顯人群正中、轎輦上所坐者的尊貴無匹。
李清賞收起“千裡眼”還給合璧,輕輕擦去北風吹落在臉上的小雪粒,被眼前所見景象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她身邊,李昊雖同樣震撼到一時失語,曾在書中讀到過的某些東西逐漸在眼前具化,除了震撼,他一時想不出彆個詞語來形容。
合璧從凸台門後拿出把油紙傘撐過來,道:“落雪,可需要暫避?我們悄悄去前殿耳室配房,亦能觀禁中儀駕。”
李清賞有些遲鈍地收回視線,滿臉無法理解:“禁中鹵薄為何還有奏樂?”
“啊?”直接給合璧問懵,她一邊心說我家殿下標準儀駕裡也有奏樂呀,一邊嘀咕著回答,“皇帝每回來都是這般擺譜,很正常。”
卻見李清賞把秀眉輕蹙,在頭頂紅燈籠下抬手遙遙指向前庭:“這大晚上的,我們飯還沒吃哩,他烏烏泱泱一群人,刀槍劍戟興師動眾跑來彆人家裡不說,他還敢敲鑼打鼓奏樂?”
咋看咋像是在挑釁。
合璧慢半拍回過神來,沒忍住,捂嘴笑出聲。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機會瞅皇帝一眼?
瞅過柴周前任皇帝不知幾多眼的李清賞用親身經曆表示,汴京籍以外普通周民確實是沒甚機會見皇帝,於是乎她屁顛顛跟合璧去前庭近距離觀皇帝儀駕。
誠然,李娘子對皇帝柴篌本人的好奇,遠比不上她對天子鹵薄的興趣。
早前時和太上同乘去劉國丈府上參加嬰兒百晬會,李清賞感歎柴睢的六駕馬車奢華舒適,柴睢當時便給她吹噓,說是太上梁王的鹵薄規格同等於天子,天子駕六,太上梁王亦然。
很明顯,天子是柴周天下最為尊貴高貴之人,任何人不可能或高或平級於天子,這回可給李清賞逮著機會,要好好觀察觀察太上鹵薄和天子鹵薄是否級彆有差,看看柴睢有否在吹牛。
他們老李家,生就人人一顆愛湊熱鬨的心。
至於李昊,那結結實實是個熊孩子,若同來前院,保不齊會闖下甚禍端,給梁園給柴睢惹麻煩,他姑姑隻是因好奇而稍微靠近些來看天子鹵薄,不是嫌命長故意來找死,怎可能會讓他再跟到前頭來湊熱鬨。
話說回來這邊,梁園前庭正廳裡,厚重莊嚴蟠螭紋朱紅殿門虛掩,門上精美暖簾能阻風雪於重簷外,卻阻止不了殿內二君主之間寒意橫生。
不知方才柴篌講了幾句甚麼,柴睢聽罷,稍斜身靠在九龍金椅裡良久沉默著。
下座裡,翼善冠明黃袍的英俊青年正是柴篌,在柴睢的繼續沉默中,他借飲茶之機暗覷上座之人。
對方暖帽之下那張臉淡然如往昔,確然麵色微黃,看起來不如常人紅潤健康,唇色亦稍偏黑,故氣魄雖從容,卻渾身上下無不往外冒著病懨感,稱病之事看來並非完全是假。
又是一陣沉默,柴篌終究不抵老狐狸道行深,穩不住心,換上親姊熱弟口吻掏心掏肺道:“倘宋王得獲恩封,於你與朕而言無有任何弊處,國之君主固然要為後世子孫考慮千秋萬代,可女兄可曾想過,宗廟裡供奉神位之處就那幾個。”
幾代昭穆排序後,位置占滿了,在任皇帝定會把部分先祖神位請出正殿,按照規矩和習慣來說,屆時首先會被請出正殿的,便是柴聘和柴睢二位女帝。
人活一世,為帝一遭,所謀無外乎功名利綠,所圖無非是名垂青史,沒哪個皇帝願意自己名號在浩瀚史典中隻被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柴篌搬出聖太上,也是想從養育親情上在太上心裡埋下顆種子,他要為將來自己更加名正言順禦極而做鋪墊。
他這回來並不期望能說動柴睢,當然,倘柴睢能明辨時事,則會省下他不少心神精力,他自會歡喜不過。
不出所料,柴睢仍舊對那些滿含暗示之言無動於衷,對袖抄手眼皮懨懨半垂,氣虛聲低道:“仁宗錄中有言,‘不求後世帝王開疆拓土,更盼守成保家國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