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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女子帶筆墨紙硯同侄兒在梁園四處抄瑞簽,本以為梁園屋舍殿宇眾多,湊夠區區五十個對子輕而易舉,事實證明是他們姑侄大意了。
不知究竟是誰偷懶,梁園許多瑞簽內容重複。
午食,眾人在井葵小院正廳之偏用飯,無有婢仆侍奉,柴睢從砂鍋裡盛出三碗黃燜羊肉,兩碗分給其他兩人,自己端走一碗,不以為此舉有何不妥。
李清賞接下柴睢遞過來的碗,嘴裡邊同李昊歎道:“下午再到外麵民坊走走,今日定然完成它。”
李昊點頭應著姑姑,接過“姑父”遞過來的碗道了聲謝,肉香垂涎中他迫不及待嘶溜口湯嘗味,燙了舌尖,五官皺起來,語調卻欣然:“姑姑,下午我們可否順便出去耍?”
小孩子家家固有貪玩心思,雖偶會回憶起曾經曆過的苦難折磨,多時吃飽穿暖惟圖玩耍快樂。
“我們沿路往相國寺那邊去,聞說好玩之事眾多,隻是你兜裡休要再揣爆竹。”李清賞再三叮囑著,過年這才第二日,李昊被炮仗崩破洞三件衣服。
說來也不知他們李家甚麼傳承,大小人皆喜歡往外跑。
待李昊無條件答應下來,李清賞猶豫須臾,轉而問柴睢:“你下午忙否,要一起出門耍麼?”
柴睢笑笑搖了下頭,她現下不方便光明正大出門,年前遇刺消息放出去,彆人心知肚明太上借機稱病是不想和大內過多往來,不想出席許多場合,既然如此,梁園後續上有些事不要做得過火為好。
李清賞低頭吃羊肉,有些燙,舀在羮勺上吹了吹,擔心柴睢誤會自己總是貪玩,主動解釋道:“我首飾盒壞了,今日得空,拿去相國寺那邊碰碰運氣,合璧說,年節裡相國寺裡也會聚許多手高超藝人。”
相國寺離這裡不算近,專程跑一趟還不準能找到合適的修舊人,柴睢道:“尋常橋市街口亦有修舊人。”
“我知,”李清賞把羊肉塊送進嘴裡,肉無羊膻味且鮮嫩有嚼勁,“日前出門時找過許多位橋市修舊人,他們說不敢保證原樣修複,鎖扣要更換,恐壞了盒上麵螺鈿圖案。”
螺鈿圖案喏,柴睢想起來那個大紅酸枝首飾盒,巴掌大小,扁平,螺鈿圖案,裡頭最多裝雙手鐲與幾對耳墜,是李清賞為數不多從慶城老家帶來的東西,遂道:“便拿去相國寺碰碰運氣,倘仍無人可修,不妨拿回來叫我看看。”
年節上相國寺較尋常喧鬨百倍,人密如流水馬多似蟲蟻,並不安全,李清賞手裡羮勺輕攪碗中熱湯,微笑道:“還以為你會勸我莫去人多處。”
李昊正埋頭狂吃,心思敏感地悄悄抬頭看姑姑,看罷姑姑複看向麵容和善的姑父,姑父平日裡不是這種表情,隻有在姑姑麵前時才麵容和善。
“你且好好吃飯。”柴睢回視李昊一眼,把小孩嚇得縮縮脖子埋頭吃飯,她繼而轉頭看向對麵李清賞,道:“人多處確實不易護衛,卻然也莫要小瞧梁園上禦衛,他們前身乃天子內禦之軍,一對三禁衛綽綽有餘。”
城巷之戰中,守備軍已算驍勇,而一府衛能抵三守備,一禁衛又抵三府衛,上禦衛本事在禁衛之上,無疑隻能更加厲害,老話說“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清賞感覺自己是身在梁園不知梁園厲害了。
黃燜羊肉吃得人倍感暢快,而美食嘗不儘,肚卻容易飽,至飯後回臥房小憩,李清賞拿來放在梳妝台上的空首飾盒給柴睢看,戳戳盒上歪掉的鎖扣道:“前陣子不慎把它從梳妝台上碰掉,摔歪了鎖扣,合不上鎖鼻,我尋思用東西給它撬回正,但發現它太小,周圍又全是螺鈿紋案,不敢自己修。”
柴睢把小首飾盒仔細看,道:“倘相國寺找不到合適……”
“還拿去相國寺做甚,”被李清賞打斷,非常信任,“你直接給修修不就好了。”
看著這人不知從何而來的信任,柴睢抿了下嘴,捧著小首飾盒解釋道:“盒子樣式和做工皆有些不同於尋常,想來非是出自柴周本土工匠之手,鎖扣摔鬆動了,直接在原樣上進行修補,則恐殃及鎖扣周圍的精美螺鈿圖案,它是你從老家千裡迢迢帶出來,不好輕易讓我胡亂搗鼓。”
術業有專攻,修舊找修舊人是最佳選擇。
李清賞擺了下手,笑融融道:“它是我及笄時兄長所送,因體積小攜帶方便才從老家帶來,不是甚格外貴重之物,再者說,你這雙手有多巧我見識過,既你說能修,交給你定然沒問題,我正好不用走其他冤枉路啦。”
“好罷,”柴睢再低頭看手中小首飾盒,似乎已經開始琢磨該用何種辦法妥善修補它,說話時語慢聲低,“既你如此信我,我便儘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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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賞隻是寄居梁園,與太上梁王本屬兩個世界之人,柴睢成日所忙之事是李清賞無法理解,更多時候她雖暗中好奇柴睢究竟忙叨叨在忙些甚麼,實則不會多嘴過問任何與自己無關之事。
譬如新前公主與駙馬何泰釗年初二日入宮拜年罷後續如何,譬如運河查出走私船將怎樣處理等,除卻柴睢閒聊時主動提起,否則那些事並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李清賞日常生活中。
沒有親戚要走訪拜年的李氏姑侄日子簡單又多彩,李清賞每日除去雞飛狗跳監督李昊寫年假居學,剩下便是帶著李昊出門耍。
轉眼至正月十五日,三元之上元節,又曰元宵,是日汴京鬨比除至,而不同於除至。
大明門前自年前冬至前後始,汴京府絞縛山棚為上元節準備,至正月七日,各番國使臣入中辭行,一道道使臣呈書依照規製禮節遞入大內,彼時大明門前燈山已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樂人作樂並雜戲,初顯燈會繁華之色。
十四日皇帝幸五嶽觀,賜群臣宴,再請梁園赴宴,仍拒,至晚皇帝駕回內,半道突然決定繞遠來梁園。
畢竟天子駕臨,門房報消息進前庭至太上收到稟報之間,短短半刻鐘時間,梁園前庭已掌燈亮盞,一片燈火交映,使殿宇建築更顯巍峨神秘。
前腳柴睢更換衣冠去前庭見皇帝,後腳李清賞和李昊在合璧陪伴下,飛快往中庭西南出角樓去。
“當真看得見前庭,點這樣多燈呢!”
角樓二層半之高處,凸麵望台圍欄前,李昊扶著橫木踮腳往前庭院子方向瞅,一麵被冷風吹打得渾身哆嗦,一麵在上牙打下牙中驚歎:“高處觀前庭甚偉!”
宏偉殿宇,莊嚴建造,燈盞光輝籠罩為雕梁畫棟賦上層神秘色彩,怎一個“偉”字了得。
“姑姑,姑姑,”他回過頭來看拽著他後衣領的人,吐著哈氣道:“你說是不是?梁園是不是特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