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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出門前,真該認真翻翻黃曆。”
兩個時辰後,梁園主院臥房,柴睢跟在後麵絮絮嘮叨進門,李清賞打著哭嗝手軟腳軟爬上南窗前羅漢塌,腫倆眼的臉往榻褥裡一埋,困餓交加中直接開始“裝死”。
嘩啦啦幾響水聲罷,柴睢隨後把李清賞從榻褥裡挖出,拿過熱臉巾不由分說給她蓋在臉上擦。
李清賞對這般親昵之舉有些受寵若驚,且仍在懷疑絮叨了她一路的柴睢會生氣,於是軟著聲音試探嘟噥了句:“輕點,疼。”
擦熱巾子的手頓了下,柴睢沒再說話,放輕擦臉力道。
大約是鬢邊耳所前沾血跡乾得厲害,柴睢拿著臉巾給她認真搓,搓疼李清賞也抿著嘴不敢再吱聲。
屋裡燭光熒熒,滌塵用漆盤端來些處理傷口用的東西放在榻幾上,趁此機會,李清賞看見柴睢臉色不是很好。
未幾,見太上再換拿熱巾子來給自己擦手,李清賞抬頭看她,囁嚅著解釋道:“我知你的人定不會讓我身陷險境,所以特意挑了沒人的地方方便他們出手嘶——”
此前她被投進縣衙監廳時狠狠摔了一跤,掌根擦破,血跡乾涸的皮肉裡大約藏進了臟東西,柴睢稍微擦擦,她傷口便疼得厲害。
看著新擦乾淨的手指因為疼而微微蜷曲起,又怕妨礙擦拭傷處而自覺地趕緊再展開,柴睢停下來,卻是仍舊托著李清賞右手,輕歎一聲語慢聲低道:“以身入局不是你這麼個入法,下不為例。”
李清賞睜大亮盈的星星眼,用吊在身前的左手比出兩根手指,驚歎:“杖二十啊,要是沒有你,此罰我即便不認卻也躲不掉,天呐,二十板子打下來,那還不得給我打殘?若非縣官判罰不公,我又怎會在公堂上同他吵,”
她故意拖長調子歎:“若不是你,我公平難保啊!”
許是李清賞故作誇張的表情確實好笑,又或許原本並不是多麼好笑,不過是這誇張的表情和話語出自李清賞,柴睢終於裝不下去儼肅,笑起來。
她舉了舉手中這隻於掌根處皮開肉綻的手:“你做的其實也沒錯,當時倘不出聲嗬止曾世仁,恐那曾小妮子要被他爹當場打死。”
一見太上笑顏開,不由清賞喜心間,她立馬精神煥發順話茬:“就是就是,稚子何辜,有些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曾琴那個小丫頭倘非有坊裡接濟,許早已喪命她爹手,曾琴後腦勺有條疤,據說便是四五歲上被她爹喝了酒後拿砍菜刀所砍。”
說罷,一身正氣的李夫子忿忿不平總結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曾琴爹算甚麼?他連畜牲都不如!”
柴睢放開她的手,轉而去搗鼓漆盤裡的東西:“還有精神頭罵人,看來的確是生氣,你手上口子裡蹭進了塵土,得用藥水洗乾淨,否則長好後潰濃還要再挖開清理。”
最後一句話把李清賞嚇到,“啊!”地歎著往榻裡麵縮去:“你做甚嚇唬人,我這輩子最是怕疼怕死的。”
柴睢眼風掃見某人蹬著兩條短腿、手肘撐榻褥,王八似也撲騰撲騰往榻裡麵蛄湧去,她手裡倒藥水動作沒停,忍著笑頭也不抬道:“彆跑,過來。”
“你,你這樣不是太好,”孰料反被巧舌如簧的夫子倒打一耙,縮在角落裡言之鑿鑿控訴,“你看你,麵無表情擺弄那些藥水和細布,漆盤上甚至還有小刀子,不像是要處理傷口,像是要殺人,我害怕。”
柴睢正用瑞金鑷子捏細紗塊往藥水裡蘸,聞言轉過頭來揚出個露三顆犬牙的慈祥笑容:“那這樣呢,會否感覺親切些?”
李清賞:“……”
李清賞沒感覺到親切,隻感覺到自己右手掌根一扯一扯、一跳一跳地疼,被逼無奈下她竟然笨拙地試圖轉移注意力,生硬問:“哎你隻有三顆犬牙耶,右下那顆哩?”
“十幾歲上把牙尖尖崩掉了,”柴睢有問必答,收起故作虛偽的笑招手,“快些過來處理一下,”
說著還擺出戲台子上人牙拐賣純真婦人的表情,招手道:“過來罷小娘子,你躲不掉的。”
廚房那邊已來婢子問滌塵是否要現在送飯進屋,畢竟殿下甫進梁園門便叮囑小廚房準備飯食,滌塵在裡屋門口看那二位嬉鬨拉扯,忍笑讓廚房稍等片刻再呈飯食。
羅漢塌上,李清賞仍舊縮在角落不肯動,一計失敗又生一招:“我剛認識你時你不是這樣的,起開始你話少人正經,現在怎麼變得油腔滑調呢?”
準備好東西用具的柴睢笑著看她:“哪有愛不愛說話之分,不過是要看同誰在一起罷了。”
言語間,太上的目光不知怎麼就落到了李清賞的腳踝上,李夫子自己蹬掉的鞋子,繡花羅襪腿鬆鬆套在腳踝上,並不能看見襪下腳踝是何模樣,柴睢不自覺地手指輕曲,拽住那腳踝的想法毫無防備地鑽進她腦子。
在李清賞被這句話說得不知該如何招架而一時愣怔時,太上抿了抿嘴給自己找台階道:“你自己過來嗷,不然拖著你腳也要給你拖過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今個保證你躲不掉。”
李清賞:“……”
“鬨騰”是個雙麵詞,鬨騰得好了叫“嬌蠻”,惹人喜歡;鬨騰得壞了便成了“無理取鬨”,令人反感。而它具體是好是壞,則端看名為“度”的測定標準,以及對方對鬨騰之人的包容程度。
李清賞下午剛在縣衙見過太上梁王發脾氣,萬不敢再惹毛這位,稍微耍耍任性便趕緊順著台階下,挪過來處理手上傷口。
好在柴睢處理傷口挺小心仔細,不把人弄疼,李清賞覺得還不錯。
其實她覺得更不錯的,是她每回耍寶鬨騰都不怕自己下不來台,唔,幾次三番,柴睢皆會耐心地給她準備好台階,不緊不慢等著她下來。
人和人彼此需要了解,關係或感情需要用心經營,柴睢在她這裡已經不動聲色地過了一關又一關。
待咬牙忍疼處理了掌根,李清賞腦子一抽,又主動拽起褲腿露出膝蓋,指著上麵那片擦傷虎了吧唧道:“反正伸頭縮頭逃不了一刀,這個勞請也幫忙處理處理?”
掌根的傷有重複傷,膝蓋上的傷和掌根第一次擦破,是在學庠時被曾琴爹推倒在地導致。
柴睢早聽罷暗衛描述了小窄巷裡的經過,判斷李清賞膝蓋應該有摔傷,可在李清賞大喇喇拽起褲腿時,太上眼神還是飄了幾飄,有些不太敢看。
不是不敢看擦傷,是不敢看李清賞的腿,以至於要拽來旁邊毯子把那截白晃晃的小腿給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