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應倒是惹得周圍人哄笑起來,以為她是大姑娘害羞,有人大聲揶揄道:“你也不必擔心,大選一直延續到今年六月才結束呢,皇帝要賜婚最快也得到五月,目下汴京雖說不上有甚麼特彆出彩的青年才俊,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嘛,指不定這兩個月裡就會有個甚麼人物橫空出世,堪堪能拉來與李小妹鴛鴦配和諧呢!”
成了婚生過孩子的夫人們說話多是比閨中姑娘放得開,三言兩語說得李清賞低下頭張不開口。
賜婚?皇帝怎還沒放棄給她賜婚的想法?朝廷是要儘心儘力安排英烈家屬沒錯,可她不是已經住到梁園了麼?!
在人群中的李清賞錯愕不及之時,荷塘相隔的對岸,茂柳掩映中有座棲雲閣,二樓窗戶後,華服之人慢慢收起手中“千裡眼”,遞給身後心腹時眼角微垂,順帶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宮人。
掃那一眼分明無聲,小宮人卻如芒在背,哆嗦起來,兩排牙齒扣出嘚嘚細響。
“孤又不會降罪與你,不必如此害怕,”柴睢把窗扇稍微合上些,日光透過窗戶紙將她籠在明亮中,顯得人神秘,“回去告訴你上麵人,就說孤王不讓你動宴食,有何問題則叫上頭人另想辦法去解決,你下去罷。”
身形單薄的小宮人半聲不敢應答,哆嗦著磕了頭告退。
鄭芮芳目送他離開,轉回頭來不放心道:“要否讓人再去廚灶前,把食物酒水再細細檢查一遍?”
柴睢沒說話,擺了下手,轉身看向窗外。
劉庭湊幼子劉加榮此番隨邊將返京,於黎泰殿領了為人背地裡所嘀咕的從四品將軍爵,皇帝幾日後打算開西苑和劉加榮騎射慶賀,繁春時節,麥苗正長,戶部定不同意。
有司和皇帝拉鋸,梁園不插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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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宴結束在半下午,因不曾和太上提起過如何回去,出宮門路上李清賞牽著李昊打算到能雇車的地方雇輛車,及至走出宮門,抬眼便見熙攘中似乎有數不儘的車馬仆從,正踮腳抻首爭相從人群中尋找自家主人。
見李清賞心不在焉地停步不前,有人過來問要否稍她一程,她正客套地掛起微笑婉拒,便見梁園的車夫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視線,隔著紛擾人眾衝她拾了個禮。
到梁園已是傍晚,李清賞卸掉妝飾從臥房去正廳,走到院裡時瞧了眼天色,問在她眼皮底下晃來晃去隻顧著玩耍的李昊:“旬假任務可完成?”
李昊玩著與新朋友交換得來的耍貨——一條能擰成各種形狀的木蛇,在終於引起姑姑注意後眼皮不抬道:“昨天晚上便已寫完,您要檢查麼?”
赴宴交際費腦子,累人,李清賞掀簾進正廳,本想偷個懶,張了張嘴還是點頭道:“你去拿來罷。”
李昊飛快拿來寫好的旬假任務進正廳,飛快抬眼掃她姑姑一眼確定姑姑自宴罷便有心事,他坐到對麵交椅裡低著頭問:“姑,姑父——殿下,會趕我們走麼?”
“甚麼?”李清賞一下沒明白李昊何來此疑,反問:“怎麼突然有此疑惑?”
“廉大郎是我今天認識的人,他說他今日出門時聽見他後爹叮囑他娘,宴上儘量和你少說話,更不必著急攀附,因為我們不定還能在梁園住多久。”李昊答著,隨手把掌心裡的濕汗往褲上一抹,出門時穿的那套新衣裳彆扭他一整天,這會兒換上自己衣褲後才算舒坦些,“殿下會趕我們走麼?之後我們住哪裡?”
李清賞沉默片刻,繼續檢查手裡答卷,笑腔反問:“你覺得她會趕我們走麼?”
儘管她沒意識到提起柴睢時,自己說話帶了笑腔。
“我覺得不會,”李昊暗中觀察姑姑,答得近乎斬釘截鐵,稍有幾分沙啞的稚子之言甚至帶了漫不經心的理智,“但廉大郎的話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彆人的分析和看法,我不能掩耳盜鈴騙自己,不過都沒關係,姑姑,你們大人有大人的顧慮,要是我們不能再住這裡,那就搬走好了,搬去哪裡都好。”
想來還是二月柴睢中.毒之後梁園對他們姑侄采取的措施,給小孩造成了深重影響,讓他明白那“終有所歸”的感受其實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雖小孩從不認為柴睢和他的相處有虛假,但他更明白了平民和貴族之間的雲泥彆。
“沒有的事,”李清賞笑起來,話語溫暖而堅定,“我們目前好好住在這裡,沒有被趕走的威脅。”
李昊抬頭看過來,將信將疑,須臾,他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過了會兒,在李清賞勉強把他字體淩亂的答卷看完時,他輕輕喚了聲:“姑姑。”
“嗯?”李清賞應著看他。
李昊道:“以後要是再有這種宴會,您能繼續帶我去麼?”
“喜歡吃那種宴席?”
“不是,”李昊抽一下鼻子,低頭說話時像是在嗓裡含了硬塊,“我想聽廉大郎他們說的那些東西,他們還說了很多姑——殿下的不好,我很氣憤,但還是想知道他們說了甚麼,他們說的許多,是我從未聽說過。”
那些與他年齡相仿的公子小郎們生活在一個他完全沒有接觸過見識過的“圈子”,他之所以想要了解,並不是羨慕那個聽起來富貴享樂的圈子,而是單純的想要去認識、去接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