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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多雨水,夏至過後日隨雨水而逐炎,身上衣衫再薄下一層時,朝廷大禮議有了結果,宋王尊皇考入皇陵,內閣至此迎來新變動。
關於內閣之外,原翰林院默默當官十餘年的謝知方因支持皇帝尊皇考有功,一躍從邊角之部進入朝廷中樞,並在皇帝安排下成功躋身戶部,做了戶部三把手。
“如此結果符合發展規律,也符合製衡之道,是為必然,劉庭湊倘繼續稱病不出門,怕是會錯過和光罷官,這是劉氏擁躉所不想看見的情況。”謝隨之半側身坐在欄長凳上,捏撮魚食再往外麵池裡灑,說著話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已是五月中旬,南風一夜吹天地,麥穗隴隴覆金黃,耕農家戶人倍忙之際,學庠放了麥假,即便城裡小孩並不需像農家子弟般為割麥而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1】,但象舞朝為方便教諭管理,於二年時取消了“城籍子弟無忙假”的規定。
臨池涼亭下,柴睢百無聊賴般解著手裡魯班鎖,“哼”了聲道:“李清賞已連續早出晚歸半個月,你知這半個月我是怎麼過來的麼?”
“……啊?”滿腦子朝堂風波的謝隨之沒反應過來,“你說甚麼半個月?”
阿照新弄的這個魯班鎖解起來頗有些難度,柴睢不緊不慢用各種方法嘗試著,抬頭看過來一眼道:“延壽坊公建女子學庠山長被人毆打,傷重,李清賞暫時替他打理學庠事物,還得去布教司開會,”
說到這裡,太上意見可大還可納悶兒:“不是,我說你們教書夫子成日開的甚麼會,有甚麼會可開?把學生教好不就妥,哪裡來的恁多事?十日農忙假,至今第六日,李清賞一頓晌午飯不曾在家吃過。”
“啊,這……”謝隨之被兜頭而來質問問得錯愕,攏了攏手心裡剩下的魚食,“李夫子莫非在跑紙色【2】尋找供商?”
國文館十幾日前新下公文,說是為響應朝廷開源節流之政,將減縮對諸公建學庠發放書寫紙張的相關費用,諸學庠需自行購買,與此同時國文館會進行適當的采買補貼。
公文如此頒布,是因這裡麵涉及一條當年武相林祝禺親自給國文館列出的規定,要求國文館負責給所有公建學庠免費發放書寫紙張,並從每年國庫款中劃撥固定比例出來,讓戶部專供國文館使用。
軍武與教諭,不可稍有懈怠輕視。
謝隨之作為教諭行內人,對此頗有感觸:“說來也是叫人倍感隔應,有司既不敢違當年林敦郡王之規定,又想從這上麵省錢,結果想出了‘補貼’的惡心人法子,補貼的錢隻夠買那種著墨便洇的粗紙,我們學庠有賃房盈利還能承擔,像延壽坊女子學庠那種……”
她頓了頓,像是在組織措辭,試圖避開“窮”、“破”等字眼,儘量委婉道:“那種學庠本身生存已足夠艱難,自購紙張的擔子看似不算甚麼,然壓到肩膀上便是等同於在變相催它關門大吉,各地如延壽女子學庠般境況的學庠不在少數,不知國文館裡誰想出此般主意。”
真是陰狠且毒辣。
說著謝隨之把手裡魚食全部灑向水裡,引得池中錦鯉聚來更多:“李夫子每天還能回來睡覺,已經算得上是很顧家啦!”
自己如此提起李清賞,隨之竟沒甚麼湊熱鬨的心情,柴睢問:“你近來是被甚麼煩心事纏身了,總是心不在焉的。”
定國公府一切如常,趙閣老、鬱閣老等人也各自平安順遂,前街學庠隻差把謝夫子供起來,三思苑等處雖暫時虧損,整體上也是處理得成功,隨之很應該人生得意須儘歡【3】,如此心不在焉做甚麼?
那便隻有一個原因了——於漪白,柴睢沒想到那小土豆影響力還挺大,能讓隨之那顆半修道的清淨心變得不清淨。
謝隨之半側身坐,胳膊肘搭於美人靠上偏頭看炎日下的池中荷,稍默,她擺了下手,含笑道:“我在想和光罷官,皇帝會否趁機向梁園問罪。”
官場上那些事大家都清楚,皇帝想讓誰坐實罪名時,這人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那些我自有安排,”柴睢轉著手上魯班鎖,“和光不是沒根基的光杆。”
謝隨之搖頭失笑:“所以你把駮神銅礦相關物證交給他,當真隻是為禍水東引?”
“不然哩,和光又不是你和阿照。”可以讓太上梁王托付身家性命。
話音落,謝隨之未出聲,值此間隙,合璧不知從哪裡現身過來,進亭來拾了兩道禮,給柴睢稟報道:“殿下,娘子回來了。”
柴睢點頭,向對麵看過去一眼,謝隨之會意地揚揚下巴:“去罷,我再坐會兒。”
柴睢拿著魯班鎖起身就走,邁下亭前台階又忽停步轉身:“隨之。”
“嗯?”兩人目光隔著整個鄰水亭碰到一起。
柴睢稍微提高聲音道:“據我所知於漪白尚未被公儀軌追到手,你不要顧慮太多,合適與否,隻有親身試了才能知。”
這裡麵需要賭一把的成分太大,成則皆大歡喜,不成則失去最愛,柴睢了解隨之做事走一步考慮三步的性格,奈何有些事經不起再三思考,經不起太多顧慮。
謝隨之看進柴睢眼睛,忽發現阿睢眼睛好像從小便是如此清澈,清澈到一眼望進去能讓人感覺到如嬰兒般之純粹,皇宮大內長大成人的人,何其艱難能葆下如此一份乾淨。
“知了,”謝隨之笑笑,衝阿睢擺擺手,那是讓她放心的意思,“趕緊忙你的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