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煙火》全本免費閱讀 []
不消半個時辰,封寶尚躺在太醫署裡沒醒過來,他因當差疲憊,中暑昏倒在去內閣路上的事,已被七嘴八舌傳遍整個皇宮大內。
後來,此消息經由奉茶小宮人的嘴,傳進皇帝柴篌耳。
彼時已是半下午,柴篌午睡剛起不久,正頭腦昏沉地坐在書案後,捏著筆,懨懨準備批奏書,不解地問馬寶楠:“司禮監很忙麼?封寶大上午不在自己屋裡休息,做甚麼在外麵讓自己中暑?”
馬寶楠也是剛聽說這件事,唯恐自己說錯甚麼引得公家懷疑,態度中立道:“據說封公公是昏倒在去往內閣的路上。”
柴篌狀似無意看過來一眼:“大上午的日頭那樣歹毒,他要去內閣做甚麼?”
馬寶楠恭敬回道:“聽說,封公公是去內閣送奏書。”
他的措辭相當嚴謹,柴篌隻能再問:“甚麼奏書這樣急?”
馬寶楠適才敢答:“是六部關於後半年預算撥付的奏書。”
“啊!這個,”柴篌終於慢半拍想起來,筆尾戳了戳額角撓癢,“這事是上午時,朕要他抓緊去辦的,這封寶,辦事是真沒得說,就是腦子有點軸,要他抓緊辦,他就傻愣愣頂著大日頭去,倒是朕害得他中暑了。”
見馬寶楠低眉順目站著不動,他琢磨片刻,吩咐道:“封寶病得昏倒,沒個三五日想是也歇不過來,司禮監諸事,雖有其他幾個二秉筆處理,沒個總裁主事的人卻也不行,你辛苦辛苦,過去幫封寶盯些時日。”
意思是讓馬寶楠暫代司禮監秉筆之職,這可是馬寶楠當初和封寶搶破頭的位子。
孰料馬寶楠不僅沒表現得喜出望外,而且麵色看起來還有些凝重,似乎是在怕自己辦不好這般重要的差事。
見他猶疑沉默,柴篌道:“司禮監雖諸事龐雜,但你是有這個打理能力的,放心罷,封寶那邊,朕讓人去給他說,他不會隔應你接手司禮監,順便你也過去那邊幫朕看看,看司禮監大夥兒平時當差累不累。”
言外之意,是要馬寶楠過去,幫皇帝監視一下司禮監,看司禮監在封寶率領管理下,有沒有存在可疑之處。
這下,馬寶楠更無法拒絕皇命。
……
因著午後柴篌睡得久,待他把定量的奏書處理完,必須見的朝臣見過後,暮色已經籠罩整座柴氏皇城,伏天漸去,天色開始較幾日前黑的早。
馬寶楠跟在皇帝身邊,整日值差疲憊不堪,下差退出殿門時,纏在腰間的尿布已經徹底濕透,濕巾子蟄得他大腿內側不住發疼,尤其在走路時。
每每在皇帝身邊當差,他皆不得空去解手,需在腰間纏上厚厚的尿布以處理內急,春秋冬三個時節上時,纏尿布情況還好些,然每逢夏季,天氣炎熱,使用尿布多有不便。
這般時候,他除卻不敢隨意同彆人靠近,腰間也總要被捂出厚厚幾層紅痱子,大腿內側被蟄得一層層掉皮。
這廂裡,馬寶楠乾兒子見馬寶楠出來,連忙一瘸一拐上前來接,半個月前他走夜路時,被人套住腦袋揍了一頓,現在腳踝還傷著。
待挨得近了,佟嘉樂被乾爹身上,混雜著龍涎香的尿騷味狠狠衝了鼻子,不敢表現出來,哈下腰道:“乾爹當差辛苦,兒子給乾爹備了酒飯。”
馬寶楠心情還算愉快,隻是表現得不明顯,語氣沉重說了句:“多加道攤黃菜罷,喝酒少不了攤黃菜。”
宮裡閹人曆來忌諱說“雞”和“蛋”兩個字,是故把炒雞蛋叫做攤黃菜,馬寶楠即便如今是名副其實的皇帝心腹太監,卻也同樣非常忌諱說和“雞”、“蛋”等字,這點上他和封寶不同。
佟嘉樂察觀乾爹神色,得出個湊熱鬨的結論道:“乾爹遇見好事了。”
“哪裡有甚麼好事壞事,都是給公家辦事,”說話間,馬寶楠慢慢走下石台階,確定左近仍有皇帝耳目,他故意道:“也隻有辦好了,得了公家滿意,不負公家聖恩,那才叫好事!”
不出所料,馬寶楠和佟嘉樂的對話,轉頭被原封不動轉述給皇帝知。
“這個馬寶楠還是能用的,”柴篌轉身看向龍騰祥雲浮雕的大漆屏風,“他與朕身上終究流著一半相同的血,而且朕也叫人檢驗過了,馬寶楠和萬亭芳並不同,劉儷吾能揣上萬亭芳的種,馬寶楠麼,累死他也沒種能種進女人肚子。”
屏風後麵走出來的正是謝知方,他萬沒想到,柴篌會講出這樣粗·俗·赤·裸的話來,似乎這幾年的帝王教習,對柴篌心性的修養,絲毫沒有起到作用。
皇帝說這些話時,粗俗得像外間市儈奸滑的市井匹夫,思想頑固落後,像那些受開化前,隻知崇尚武力,以及生兒子傳宗接代的愚人蠢才。
走到前麵來給皇帝拾個禮,謝知方麵色淡靜道:“卻也難說方才那些話,會否是他故意說給公家聽。”
“是麼,還是謝卿想的周到,若是如此,朕接下來還要繼續試探馬寶楠嗎?”柴篌高高挑起一雙眉,眼睛下麵總有團淡淡黑色,新長出來的法令紋,讓他的麵相看起來頗有些苦大仇深之意。
不知何時起,青年男子眉若墨畫鬢若刀裁的相貌,發生了明顯變化,眉目間那些和柴睢相像的細微部分,消失得無影無蹤,男子露出了種完全陌生的神態。
關於皇帝之問,謝知方還是保持原來的態度,提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公家可以趁封寶歇息時,多多留意司禮監。”
司禮監附屬於皇帝,偏偏它另一頭連著內閣朝臣,這讓皇帝在用司禮監的同時,總對司禮監的人帶著分防備心。
他要試探馬寶楠,則但凡馬寶楠有點彆的心思,便總是要趁暫管司禮監的機會,想方設法和內閣攀扯關係。
皇帝在提防馬寶楠的同時,這廂也懷疑謝知方和劉文襄等內閣舊臣有關係,而每次謝知方不經意間的建議,又總是能巧妙地化解去柴篌的懷疑。
反反複複之間,柴篌找不到絲毫謝知方和劉文襄等人的聯係,反而疑心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