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給杏兒拉著去了, 養真則往朱老太太的上房而來。
朱老太太先前因聽說了中秋夜沉船之事,本不知道是自家裡的事,後來聽沛安伯家裡人這樣說,才恍然明白,當下驚怒非常。
朱老太太把喬桀當作命/根子一樣, 聽說孫子受驚遇險,驚得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昏死過去。
因為喬桀不在家,養真也不在——其實就算在她也未必敢去如何,當下正好就把喬英跟喬雲叫了來質問詳細。
兩個女孩子見事發了, 不敢隱瞞,便把那夜的情形說了, 也詳細說明了趙曦知跟程晉臣及時救援等等,隻希望老太太看在有皇子出麵的份上,不要再計較追究了。
誰知朱老夫人本就是個愚頑不堪的人,哪裡管你是誰在船上, 又是誰去救的, 她的眼中心裡隻有喬桀一個, 渾然不記得了是喬桀在她跟前兒求著帶姐姐們出去玩耍等等,隻恨是喬英等連累了喬桀。
見女孩子承認之後,朱老夫人怒不可遏,指著兩個人破口大罵了一場, 雖是罵她們,心中又想起養真,更加無法平息心頭怒火。
當即便叫管事的女人拿了藤杖來, 狠命地在喬雲身上打了數下,畢竟喬英還是長房那邊的,年紀又大些,就並沒十分去打她。
養真來到上房的時候,正聽到裡頭朱老夫人不知在和誰唧唧咕咕地說:“說到底,都是那個掃把星鬨的,當初就是送了她到家裡,終於克死了老大,之前到宮內龍舟奪彩裡,沒得到龍珠不說反而不明不白地落了水,如今又是沉船,可見都是她帶累的。這幸而桀兒是沒什麼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索性拚了這條老命……”
養真本來心情平靜,可聽朱老太太說是自己克死了父親,心已經狂跳起來。
她再也沒有辦法往下聽,便冷笑著說道:“又何必拚了老命呢,我如今就在這裡,老太太到底是想打還是想罵,你儘管來就是了!”
裡頭跟朱老太太說話的,是府內的兩個老妯娌,突然見養真揚聲進門,一個個變了臉色,慌忙站了起身。
朱老夫人也有些色變,但她畢竟厚顏,又向來頤指氣使慣了,雖然給撞了個正著,卻還能穩得住。
這會兒養真已經走到了進來,冷冷地看著朱老夫人:“我人在這兒,等著老太太的教誨呢!”
朱老太太看著她冷然不遜的神情,以及跟在她身後的齊嬤嬤那不屑而惱怒的臉色……便哼道:“我怎麼敢教誨你?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縱然是長輩也是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養真冷笑了聲,道:“是嗎,我聽人說長輩都是慈愛和睦、疼惜小輩的,怎麼到了老太太這裡,非但一點兒慈和之氣都沒有,反而恨不得把小輩製死了呢?”
“你說什麼?誰、誰製死小輩了!”朱老太太豎起眼睛。
養真笑道:“是了,是我說錯話了,老太太當然不是想把所有小輩都製死,畢竟還有個桀兒你視若珍寶捧在掌心裡呢,但是除了桀兒外的其他人,比如喬英跟喬雲,就像是大街上撿來的一樣,先是給您老狠狠打了一頓,現如今又跪在祠堂裡一個多時辰也不許起來,說的好聽點兒您是在約束女孩兒,說的不好聽,你是恨不得製死了她們跟我!”
朱老太太給她疾言厲色這般一說,臉上哪裡擱得住:“你也知道我是長輩,那我不管怎麼教他們也教訓得著!你竟然對長輩這樣放肆無禮,卻該天打雷劈的!就算你將來會飛上枝頭,到底也是孫女兒,你竟敢指著我說三道四,我倒也要去問問那十三王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齊嬤嬤聽到這裡如何能忍,才要張口,卻給養真攔住。
養真走前一步,淡淡冷冷地說道:“早在十三叔帶我回京的時候,我就不算是喬家的人了,隻所以還稱您一聲老太太,是我看在故去父親的麵上。”
朱老夫人聽了這話,更是憤怒。養真卻又道:“如今十三叔自然不在京內,隻是幸而他不在,因為他比喬家所有人都護短,若知道您背地裡說我克死了父親,連累了桀兒等話,怕他不認得您是長輩,隻覺著您在冒犯。”
朱老夫人渾身顫抖,隻能嚷嚷叫道:“反了,反了!”
養真說道:“哪裡反了?物不平則鳴,同樣都是喬家的子孫,為什麼隻把桀兒寵上了天,對於女孩兒,卻非打即罵,像是眼中釘肉中刺想除之後快一般?既然是長輩,就該有長輩的姿態,好歹彆做的太過分了!叫人連一絲的尊重都容不下!”
此刻外間林老夫人跟包氏兩人也到了,可聽到裡頭吵的這樣激烈,一時竟不敢入內。
包氏早催著小廝們去找喬鬆跟喬安來,喬四爺不在家,喬鬆聞訊趕來,朱老夫人見了他,立刻哭天搶地,訴說委屈,隻說養真不孝忤逆等話。
喬鬆跟喬安不同,是個有些迂腐的人,聞言不免對養真說道:“侄女兒,縱然老太太再有不是,好歹她也是長輩,畢竟要顧及長輩的顏麵。”
養真垂著眼皮道:“雲姐姐雖是二房的人,英姐姐卻是伯伯那邊的,她一個女孩子給罰跪在祠堂一個時辰,伯伯一句話沒有,反而來說我不顧及長輩顏麵?”
喬鬆給她噎了噎,臉色微變。
喬鬆在喬家也算是數得上的,喬白在的時候對他都十分尊敬,如今卻給養真如此駁斥,簡直如一記耳光打在臉上。
“你、你……”喬鬆幾乎按捺不住,可想到養真的身份,卻又不便十分發作起來,便隻一拂衣袖,悻悻惱怒。
朱老太太見狀不由得意,趁機道:“你們瞧瞧,她狂的什麼樣兒了!誰她能放在眼裡?”
養真道:“我的確不把誰放在眼裡,我隻把‘理’放在眼裡罷了!”
其實按照林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讓喬鬆蹚這趟渾水的,畢竟算來這是二房的事,何況林老夫人也有些看不慣朱老夫人的作風,先前聽養真句句的懟罵,她心裡反而覺著罵的很好,誰知喬鬆竟然來了,又指摘養真的不是,果然也給養真駁斥。
林老夫人見勢不妙忙上前打圓場道:“說來,就算是想罰那兩個丫頭,這會兒應該也是夠了,很該叫人把她們放了才是。”
不料才說了這句,外間有丫鬟來報說:“二姑娘暈死過去了。”
在場眾人聽了,鴉雀無聲,還是林老夫人道:“看看我說什麼來著?快,快請大夫!”又向著喬鬆使了個眼色。
喬鬆歎了聲:“冤孽!罷了,我也管不了!”轉身跟著出門去了。
原先陪著說話的那兩個老妯娌也怕惹禍上身,早就偷偷溜走了。
此刻屋內又剩下了養真跟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因聽聞喬英昏死,也是微微一驚,這會兒便沒再做聲。
沉默片刻,養真看著她說道:“父親臨終之際,殷殷地托付十三叔照看我,除此之外再沒有提彆的人,包括老太太您,老太太以為是為什麼?”
朱老夫人一愣,繼而哼道:“我生了個沒心肝的兒子!”
養真說道:“不是父親沒心肝,而是父親知道老夫人你的為人,他知道若是他不在了,您一定不會善待我,所以父親不放心,才特意囑托了十三叔!”
朱老夫人咬了咬牙,想說什麼又住口。
養真歎了聲,說道:“我離開喬家的時候年紀還不大,自然也不太懂恨不恨誰、誰好誰不好之類的,但是現在……親眼看您如此對待喬英喬雲,我才明白父親的苦心,要不是十三叔帶了我去,落在您的手裡,我能不能活到現在這個歲數,還不一定呢。”
朱老夫人咽了口唾沫,哼了聲不言語。
養真看著她,微微一笑道:“其實我倒也不恨老太太。”
朱老夫人有些意外。
養真說道:“我隻覺著老太太你很可憐,您這樣下去,遲早是會眾叛親離的。”
“你、你敢咒我?”
養真正要轉身,聞言淡淡道:“我沒有咒人的習慣,隻是在說實話而已,還有,照你這樣寵慣喬桀的方式,你會親手害死他!”
“你、你……”朱老夫人直愣愣地瞪著養真,終於罵道:“你給我滾,滾!”
“我回喬家,本來也不是為了什麼可貪戀的東西,要走的時候當然也有,也十分簡單,”養真一笑:“就不用您操心了。”
****
是日黃昏,薛典來喬府見養真。
薛典問起她進宮之事,養真簡略說了幾句,又道:“薛叔叔,西城的房子可整理妥當了嗎?”
薛典一震:“早就收拾好了,你是想……”
“我想也是時候該搬出去住了。”養真回答,“這兒真是住一日就厭煩一日。”
薛典立刻看了出來,便問道:“是有人招惹你了?是誰?”
養真笑道:“低頭不見抬頭見,遲早晚的。”
她並不抱怨朱老夫人如何,隻叫齊嬤嬤把皇帝賞賜的那些東西拿了出來,端詳了會兒,便留了兩對金花,才對薛典道:“這些都是皇上今兒賞賜的,薛叔叔把這些先拿出去吧。”
薛典道:“都拿出去?”
養真道:“這兩對金花我自有用,其他的都拿走。何況我既然要搬出去,這裡要整理收拾的東西到底也還有些,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薛典見她如此吩咐,知道她必是要離開喬家的,當下忙答應了。
隻是那些禦賜的布匹有些多,一時拿不了,幸而薛典身邊還帶了兩個小廝,便一並叫幫忙送到了車上。
薛典往外拿東西並沒有避著人,喬家上下自然都看見了。
眾人各自猜疑,驚訝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