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知畢竟年少氣盛,一腔血勇,不顧一切就要帶人出城攻打涼城,可聽了薛典一句話,三皇子突然有所頓悟。
他站住腳回身,目光掃過身後想要跟隨他的眾將士,自打他來到西疆後,在涼城裡飽受了那些老將的冷遇,直到現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候,才知道原來眾將士的確跟他仍是一體。
趙曦知定了定神,道:“薛典說的有道理,就算不能放著涼城坐視不理,可也要進退有秩,不能自亂陣腳。你們都是玉城守將,很該儘忠職守保衛好玉城,但本王是出使的欽差,本來該在涼城死守的,如今本王去往涼城理所當然,涼城出事,先前又發了緊急軍情出去,援軍想必不日就到,現在本王下令,調撥三千士兵,隨本王出城!其他人依舊留守原地!”
蔣大強等大為震驚,萬萬想不到這樣一位看似年輕沒經過風浪的親王居然有如此的勇氣跟魄力。
薛典皺著眉,終於從眾人中走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不是玉城的守軍,就讓我隨著殿下出城吧!”
蔣大強叫道:“薛大哥!”
趙曦知目光閃爍,終於道:“好!”
養真是在半個時辰後才知道趙曦知跟薛典帶了三千兵馬出城的事。
本來就繃緊的心更加的不安起來,養真按捺不住,便對蔣夫人道:“我想到城門口去看看。”
蔣夫人忙勸道:“使不得,這會兒那裡都是兵來將往的,你這會兒去要是給碰著撞著有個閃失又如何是好?且還不知晉王殿下這帶兵一去會怎麼樣呢,到底先聽聽消息再說。”
養真隻得強行按捺,如此從清晨到了中午,眼見日影偏斜,外頭去探聽的小廝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竟道:“聽說、聽說晉王殿下帶兵去涼城……跟西朝人交戰……落、落敗了!”
養真心頭一顫,忙先問:“殿下人呢?”
小廝道:“我是跟城頭官打聽的消息,打聽到這個的時候,還不知底下的事情呢。”
養真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忙轉身進內,一邊走一邊把頭發拆開隻挽成一個髻,又到了裡屋換了一身男裝。
蔣夫人見狀知道攔不住,便道:“你要去則去,隻是記得務必要留神,要是情形不好,一定要及時回來。”
養真點頭答應,便帶了個小廝出門而去。
***
原先趙曦知同薛典兩人帶了三千士兵,出城往涼城而去。
兩座城池之間隻隔著十數裡地,疾行之下,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抵達城下。
遠遠地就見到城樓上吊著許多士兵跟百姓的屍身,自然是西朝人故意如此,用這種淩虐的手段示威震懾。
趙曦知目睹這場景,怒意直衝頭頂。
同時他心中突然又掠過一陣戰栗,因為趙曦知忽然想到了程晉臣也在涼城,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
微微慌亂下,趙曦知強忍著不適,飛快地將城樓上那些屍骸掃了一遍,幸喜並沒有看見類似程晉臣的。
薛典見趙曦知眼中透著急切,還以為他是從沒有看過這樣的場麵受到驚嚇的緣故,便道:“西朝人生性凶殘,如禽獸一般,殿下可還好嗎?”
趙曦知道:“我無礙,隻是在想晉臣不知道怎麼樣了。”
薛典卻忘了程晉臣的事,聞言心頭一凜。
此刻城上西朝人也自然發現了他們,頓時便在城樓上發出種種野獸般的怪叫,其中一名頭目摸樣的走上前,看向趙曦知跟薛典,不知為何指著兩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薛典策馬上前,揚聲道:“大啟晉王殿下在此,你們的主帥是誰,出來相見!”
城樓上西朝人聽到說是晉王,才儘數收了笑,有人匆匆地轉身而去,想必是去報信的。
過不多時,涼城城門大開,有一騎當前飛馳而出,身後許多西朝人騎著馬緊緊跟隨。
薛典遠遠地看見那最先奔出城門的那西朝人,隻覺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正在打量的時候,西朝的士兵們在城前分兩列策馬立定,最先出門那人正在中間,卻見他體格健壯,皮膚黝黑,一臉絡腮胡子。
頭上卻紮著一道金色的抹額,抹額中間是個展翅的鷹的形狀,正是西朝人的王族象征。
薛典仔細打量了片刻,突然間渾身一震,想了起來:“你是西朝的胡烈小王!”薛典脫口而出,幾乎忍不住打馬往前。
那西朝的胡烈王正在打量趙曦知,突然聽見薛典叫出自己來曆便轉頭看來,他瞧了薛典一會兒,眼神狂肆而傲慢:“你是誰?”
薛典見他不記得自己,心中卻悲憤交加。
此刻趙曦知見勢不對,便打馬上前問薛典道:“是怎麼了?”
薛典忍住胸口翻騰的怒氣,說道:“他是西朝的胡烈小王,喬大哥……就是給他的父親胡烈王害死的。”
當初喬白身死,追究原因,是趙芳敬誤入了敵人的埋伏,而設下埋伏從中行事的,正是這西朝少王的父親胡烈王。
隻是胡烈王於兩年前已經去世,胡烈王的弟弟如今繼了位,就封了這胡烈小王為大將軍王。
趙曦知聽了薛典的話,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反常。
此刻西朝的胡烈小王頻頻打量薛典,隱隱地認了出來:“你……是當初跟著喬白的那個將軍。”他若有所思說了這句,笑道:“好啊,難得你自己來送死,還有你們這位……晉王,你不是大啟皇帝的三皇子嗎?翅膀都沒長成的雛鳥,也敢跑到西疆跟蒼隼相鬥,真是不知死活。”
趙曦知見他體格彪健,氣勢驚人,倒是不容小覷,便反唇相譏道:“你胡吹什麼大氣,你們不過是用下流卑鄙的手段才奪了涼城,若是真刀真槍的比試起來,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胡烈小王身後的眾西朝將士聽了這話,頓時鼓噪起來,有人便想著拍馬衝過去跟趙曦知廝殺。
胡烈小王抬手製止了他們,冷笑著對趙曦知說:“不管是哪裡飛來的蒼鷹,隻要能夠叼起了獵物,就是這塞外的霸主,身為獵物隻該跪在地上發著抖求饒,你居然還敢在我麵前叫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啟的晉王,我看你胡子都還沒有冒出來,簡直像是沒有斷奶的娃娃,我也不想動手殺一個孩子,你自管回去……帶個口信給你們的十三王爺趙芳敬,當初我父親差一點兒殺了他,怕是嚇破了他的膽子,聽說他回去後就縮在京城裡,還去做了什麼道士,真是一個膽小鬼……你叫他出來,不要在一個奶娃娃身後做縮頭烏龜!”
趙曦知原先聽他辱罵自己,怒意便在眼中閃爍,直到聽他詆毀趙芳敬,殺氣已經按捺不住:“你們西朝人是靠一張嘴打仗的嗎?就憑你也敢挑戰我十三叔,你才是不自量力瞎說八道,也不怕天打雷劈,有本事你先贏了我!”
胡烈小王皺了皺眉頭,此刻他身後有一員將領說:“大將軍王當然不用跟這種小孩動手,就讓我來替您教訓他!”
這正中胡烈小王的下懷,當下說道:“好,你去吧,彆傷了他漂亮的臉。”
大家轟然大笑起來。
趙曦知胸口起伏不定,薛典隻得按捺著怒氣,對趙曦知道:“殿下!你身份尊貴,不容有失,不如讓我代替殿下出戰!”
不料趙曦知心中的一腔殺機跟怒火無處宣泄,哪裡肯讓薛典代勞:“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將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指向前方的胡烈小王。
此刻那替代胡烈小王的西朝將領已經打馬衝了過來,趙曦知也一拍馬臀,也跟著往前疾馳出去。
趙曦知雖然勤於武功,但是畢竟隻是拳腳功夫,如果說是馬上交鋒,卻是他的弱項,就算是在宮中跟著教習學過一些,可畢竟沒有經過實戰演練,生平第一次真刀實槍地交手,卻是在南行大屏山的那一戰。
但是這西朝的蠻將卻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才一過招,他看趙曦知的架勢,立刻就知道是個生手。
當下越發得意地大笑起來,竟口出狂言道:“我要砍了你這小娃娃的腦袋,擺在桌子上當酒壺。”
薛典生恐趙曦知年少,又怕他經不起這些話反而更亂陣腳,一時後悔不該讓他親身上陣。
頃刻間兩人你來我往,過了數招,果然趙曦知因為初次上陣,各種不能習慣,雖然是一腔血湧,但幾個回合,隱隱地險象環生,右臂甚至給劃傷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兩邊的將領都是明眼人,見趙曦知情形不妙,玉城這邊的眾將士彼此相看,隻準備千鈞一發的時候便衝出去救人。
薛典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激鬥之中,卻見那蠻將瞅準時機,大喝一聲,揮刀向著趙曦知劈了過去。
趙曦知正搖搖欲墜,看似躲不過這一招了,薛典這邊已經有將領驚呼大叫起來,可就在蠻將的刀快要把趙曦知劈成兩半的時候,趙曦知整個人從馬背上歪墜了下去,接著這個跌落的勢頭,他手中的長刀用力往前掠過!
這一刀不僅是帶了趙曦知本身的力氣,還帶了他墜馬加持之力,也因為那蠻將急欲要他性命,又見他張皇失措似乎沒有還手之力,便肆無忌憚地傾身往前之態,於是,這一刀竟正正地從對方的胸口到頸間掠過,刹那間鮮血狂噴。
與此同時趙曦知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從馬上掉在地上!
這變數來的突然,但是兩邊的將領卻早就各自殺出,救人的救人,交手的交手,身後的士兵們也隨著奔出,一瞬間大戰起來!
薛典眼疾手快,衝上前抱住趙曦知:“殿下!”
趙曦知雖然受傷,精神卻還不減:“我沒事!”他的臉上還沾著血,扶著薛典的手跳起來,轉身看向那胡烈小王的方向。
不料才一回頭,薛典道:“殿下小心!”把趙曦知往身後一拉,同時右手刀出鞘往外及時擋住!
隻聽“璫”地一聲,震耳欲聾。
原來就在方才薛典過來救趙曦知的時候,胡烈小王砍倒幾個擋路的士兵,徑直向著趙曦知的方向而來,若不是薛典及時攔住,這一刀隻怕要砍落在趙曦知的身上了。
趙曦知雙眸睜大,電光火石間,薛典已經跟胡烈小王過了數招,兩個人都是個中好手,又都是孔武有力彪悍之輩,招招都強悍剛猛,奪命之勢。
但是薛典畢竟是早就不在軍中了,雖然武功仍在,可氣力已經大不如前,胡烈小王卻正是盛年,因此十數招後,薛典便漸漸感覺不支。
他知道這一仗是無法取勝了,為今之計隻有先保全晉王。當下百忙中回頭道:“王爺先退回玉城!”
趙曦知雖然勉力砍了那名蠻將,卻也是置於死地而後生的險招,又見胡烈小王跟薛典對戰這般情形,知道自己跟對方相比是萬不能夠的,可是周圍眾軍士都在殊死搏殺,自己怎麼能夠先行逃走?
趙曦知咬牙跳起,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刀,大喝一聲衝向了胡烈小王。
雖然玉城的官兵們拚儘全力,但這一戰早在胡烈大將軍王出現的時候就已成定局了,畢竟玉城前來的官兵裡並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抵過胡烈王的人,而且兩方的兵力相比也甚是懸殊。
不過是小半個時辰,滿地已經屍橫遍野。
趙曦知如今也已經殺紅了眼,雖然身上多處受傷,卻也仍舊強撐著揮刀砍殺。
薛典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隻憑著一口氣而已。
胡烈王勝券在握,倒也不著急,眼中反而露出了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光芒。
趙曦知從沒有覺著此生有過這樣絕望的時刻,精疲力竭的時候,他突然間想起了趙芳敬。
當初趙芳敬陷入了西朝人伏擊的時候,是不是也如自己這時侯的境遇?難道,這就是為什麼當初他想來西疆,趙芳敬說希望他不要後悔的原因?
這種身陷絕境的滋味,的確比死還難過。
恍惚中有一個西朝士兵閃身過來,趙曦知下意識地就要砍殺,那人卻叫道:“殿下是我!”
這聲音如此熟悉,但趙曦知委實太累,竟沒有分辨出來,眼睛都給鮮血模糊了,直到那人過來扶著他:“殿下撐著!”
趙曦知這才聽出來,是程晉臣?!
“晉臣?”他無法置信,睜大雙眼。
麵前的人的確是程晉臣,隻不過穿著一身西朝士兵的鎧甲,程晉臣拉住趙曦知,對旁邊的人說道:“護送殿下離開!”
有兩個士兵衝過來扶著趙曦知,強行將他帶離現場,那邊胡烈小王發現不對,正欲趕過來,卻又給薛典攔住。
薛典拚了必死的決心擋在胡烈小王跟前,雖然身體倦的握刀都不便,卻還是寸步不退。
正此刻那邊程晉臣卻躍了出來:“薛大叔,跟殿下一起走!”
薛典搖頭:“你護送殿下回去!”
程晉臣猶豫了片刻,他雖然不想拋下薛典,但現在的場麵自然不能兩全,終於在趙曦知跟薛典之間,程晉臣當機立斷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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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西朝人破城的時候,程晉臣本在守備府中,本想上城樓抗敵的,可沒成想片刻的功夫就聽說有人開了城門,西朝人衝了進來。
當下眾人又是慌亂又是震驚,可很快的,城中已經火光四起,西朝人在城內搶劫擄掠,殺人放火,城中大亂。
程晉臣帶兵衝出去,遇到一隊正在搶掠的西朝人,兩下打了起來,然而涼城這邊畢竟力有不逮,漸漸給逼退。
在逃走之時程晉臣又發現城內到處都是西朝人身影,這涼城顯然將落入敵手了。
程晉臣十分機變,見勢不妙心生一計,他帶著兩名親信,趁機暗殺了幾名西朝士兵,剝去了他們的鎧甲衣服穿在身上,按照西朝人的打扮弄散了頭發,果然夜黑風高,西朝人見是自己人服色,自然也並未為難,才叫他們順利廝混到天明。
先前程晉臣聽說趙曦知帶兵前來,幾乎不敢相信,趁著西朝人觀戰的時候也遮遮掩掩地出了城,這才及時相救。
此刻程晉臣跟兩名士兵護送著趙曦知上了馬,一路殺出重圍往玉城返回,很快的西朝人的追兵便追了上來,像是一群餓狼盯上了獵物般緊追不放。
在驚心動魄的追趕之中,終於玉城在望了,程晉臣心頭一寬。
可就在這時候,趙曦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突然說道:“停下!”
程晉臣懷疑自己聽錯了:“殿下?”
趙曦知道:“他們、他們是故意的!”
程晉臣還不懂,趙曦知拚一口氣道:“不能回城,城頭守將見是咱們,一定會來救援,西朝人是故意的放我們奔逃,他們追的這樣緊,明明可以將我們射殺或者擒住,卻又偏偏欲擒故縱,他們是故意用這一招,想讓玉城守軍開城門救我們入內,但他們離咱們這樣近,自然可以在城門打開的時候也趁機殺入城中!”
程晉臣心頭發冷,回頭看向追兵,因為兩方相隔不過是數丈而已,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朝人臉上的猙獰跟勢在必得。
此刻距離玉城是越來越近了,城頭上隱隱地起了騷動,顯然是守將看見了他們。
趙曦知明白不能再退了,他握住馬韁繩:“本王就算死,也絕不做這毀城的罪人!”
他拚力猛然勒住馬兒,一瞬間竟是調轉馬頭向著緊追在後麵的西朝士兵。
程晉臣見狀,隻得也隨著勒住馬兒。
這時侯西朝的士兵叫嚷著包圍過來,卻隻在他身後留了個空隙,似乎是紮了個口袋,口袋開的方向卻是向著玉城。
程晉臣看對方這般架勢,知道趙曦知方才所說的確沒錯。
但是現在他們孤身麵對千軍萬馬,顯然是自尋死路。
程晉臣心中生出了幾許悲壯之意。
而就在西朝士兵散開的方向,是胡烈小王策馬奔出,他的馬後拖拽著一人,那人渾身鮮血淋漓,不知生死,正是薛典。
趙曦知目眥俱裂,程晉臣更是叫道:“薛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