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地,地上的薛典動了動,竟是還有一口氣尚存。
胡烈小王看看趙曦知,又抬頭看向玉城城頭,竟打馬往前。
薛典悶哼了聲,又給拖拽著往前數丈,胡烈小王這才停了下來,得意地揚聲大笑。
趙曦知跟程晉臣早就跳下馬:“放開薛大叔!”
與此同時,城頭上也有一個聲音隱隱地叫道:“薛叔叔!”
胡烈小王掃了一眼城頭處,卻又滿不在乎地說道:“就憑你們兩個小孩兒,我還不放在眼裡。不過,當初我父王差點兒殺了那十三王爺趙芳敬,如今我殺了你,也算是完了父王的心願。”
他抽出腰間的彎刀,向著天空高高舉起,薄薄的刀鋒給陽光映射,泛出殘忍嗜血的光。
胡烈小王自然是故意的在兩軍陣前這樣做,如果玉城守軍按捺不住開城門,自然正中他的意,就算是守軍不肯開門,那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殺了大啟的晉王跟薛典,當然也算是殺滅了大啟人的威風。
城樓上的玉城守軍目睹這幕,無法按捺。
而在眾軍士之中,卻還有一道纖弱的影子,那是改換了男裝的養真。
先前養真不能放心,便趕來了城樓,蔣大強見狀隻得帶了她上來,沒想到正好見到這一幕。
養真站在城垛旁邊,起先看到趙曦知跟程晉臣疲於奔命,已經緊張的無法呼吸,突然又見胡烈小王越眾而出,馬後拖著鮮血淋漓的一個人,起初她還沒看出那是誰,等聽到程晉臣大叫“薛大叔”,才知道是薛典。
養真一時忍不住,大聲叫道:“薛叔叔!”
她的臉傷毫無血色,頭暈目眩,已經無法繼續看下去。
正在窒息欲死的時候,耳畔有個聲音道:“退後。”
這聲音好似是從天際傳來,又像是她心中的幻聽。
養真不能置信,直到有一隻手將她拽了一把,緊接著,那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身影邁步上前擋在了養真的身前。
養真嗅到那股好聞的可令人心安的清香氣息,在無儘的煙火塵灰跟血腥氣息中,簡直難得。
她驀地抬頭,看見了矗立身前那仿佛無堅可摧的端正身影。
“十三叔……”此時此刻這三個字從她口中微弱地喊出,卻仿佛是天底下唯一的一點希望。
玉城之下,胡烈小王手握彎刀,正要取趙曦知跟程晉臣的性命。
此刻,玉城城頭上原先的鼓噪騷動突然消失了。
胡烈小王本正享受著眾人的驚慌恐懼,得意非常,突然察覺萬籟俱寂,心中隱隱地有些異樣之感。
他若有所覺地轉頭看向玉城城頭上。
驚鴻一瞥,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翩然身影。
但他還來不及細看,目光所及,仿佛有一點漆黑,如同天邊墜落的流星,向著此處掠來。
因為這會兒是日影西斜,夕陽的光芒照在城頭上,金燦燦地一片,幾乎叫人看不清,等到胡烈小王察覺不妥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那是一支箭。
那支箭破空而來,無聲無息,卻又雷霆萬鈞。
利箭射破了殘照,旁若無人地從底下的萬軍叢中而過,不偏不倚地射向那手舉彎刀的囂張狂肆的身影。
西朝小王完全來不及躲閃,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這必勝的時刻會有這樣扭轉乾坤的一箭。
喉頭一涼,甚至連疼痛都沒感受到。
身不由己仰麵倒下的時候,西朝小王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此刻太陽在他的背後,通紅的落日之光照在玉城的城頭上,也照出了那道卓絕不凡的身影。
胡烈小王的眼睛裡,那影子逐漸清晰。
他甚至看的很清楚,湛藍青天之下那人頭頂戴著的蓮花冠,在夕陽光照下燦燦有光。
胡烈小王突然意識到那人是誰。
“是……他。”西朝小王試圖發聲,卻不能夠。
因為那一支箭正射中了他的喉頭,將他的喉嚨射的粉碎。
就在千萬人的目光都給這一幕震撼,四野無聲的時候,城頭上那人卻淡淡地吩咐:“開城門,殺敵。”
聲音很輕,卻重若千鈞。
終於,城頭上的玉城守軍們如夢初醒,當下才紛紛地動作起來,
玉城城門大開,而地下西朝眾人正拚命地去搶奪西朝小王的屍體,
程晉臣忙去砍斷了綁著薛典的繩索,及時將他救下。
前方的玉城城門大開,蔣大強一馬當先,拔刀疾呼道:“衝啊,兄弟們,給這些畜生知道我們的厲害!把涼城奪回來!”
這正也是玉城守軍以及援軍們心中所想。
就在玉城之中千軍萬馬衝殺而出的時候,那一箭射定乾坤的人,卻輕描淡寫地垂下了弓箭。
淡漠的目光掃過城池之下的士兵,因為這急變而慌亂的西朝士兵們人頭攢動,在他看來,卻如同亂蟻一般不值一提。
此刻的趙芳敬,跟先前那個溫和、與世無爭的十三王爺簡直判若兩人。
而就在他扔下弓箭之後,趙芳敬轉身。
此刻城樓上眾士兵也正匆匆奔走,而在無數忙亂不堪的身影之中,有一道略顯纖弱的身影卻安靜乖巧地立在他的身後。
趙芳敬垂眸看著眼前的養真,卻見她的長睫仍舊不停地顫抖。
心中有許多要責怪的話,此刻卻儘數都壓住了。趙芳敬隻說道:“沒事了。”
養真抬眸,瞬間有淚滴從她的眼睛裡滾落。
趙芳敬歎了口氣,終於按捺不住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怕了?”
城上城下都是喊殺之聲。
這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激烈交鋒。
但於他懷中,卻仿佛世外桃源般的安然。
養真慢慢探手也將趙芳敬的腰身攬住:“十三叔……”心中有許許多多想說的話,想說的事,可是話到嘴邊,突然隻變成了一句:“我很想你。”
趙芳敬也沒料到養真此刻會跟自己說這麼一句話:“你……說什麼?”
養真把臉埋在他的懷中,心中有一種類似劫後餘生的感慰,她喜極而泣:“我、我很想念十三叔,能見到你真的、真的太好了。”
她緊緊地攬著他的腰,似乎永遠也不會放開。
***
西朝人群龍無首,加上玉城守軍跟趙芳敬帶來的援軍們正是士氣最旺的時候,一路絞殺,竟把跟隨胡烈小王的這一行五千的西朝士兵儘數殲滅。
而潰逃的西朝士兵一路逃回了涼城,涼城內的西朝守軍慌忙開城門,卻不料西朝士兵跟玉城守軍已經難舍難分,竟隨之攻了入內!
這才是風水輪流轉,先前西朝小王本也是想借趙曦知跟薛典殺入玉城的,誰知如今這麼快一報還一報。
一番廝殺之後,入了夜,塵埃落定。
涼城肅清的消息在子時之前傳到玉城。
當時趙芳敬在外同一乾將領主持大局,處理善後事宜,因為有一些西朝俘虜,有將領詢問如何處置。
對此趙芳敬說道:“侵入涼城的這些士兵們,哪一個的手上沒有沾過血腥。對付西朝之人,就要用他們慣用的手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這一句話,底下的眾將士已經明白了。當下不用趙芳敬再吩咐,便叫士兵押著那些擒獲或者受傷了的西朝人,儘數殺了了事!
同時也有一件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了,那就是跟西朝人裡應外合的細作到底是誰。
可是真相揭露之後,卻叫人又是痛恨,又是唏噓。
原來那開城門放了西朝人進涼城的,竟然是涼城的一員城門小吏。
本來這小官向來也算是安分守己,隻不過在欽差一行人來到之後,發生了一件小事。
這跟隨趙曦知前來的欽差裡,自然是良莠不齊的,甚至有一大半兒自詡是朝廷特使,大有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之態。
那天欽差使團裡有一名兵部官員,因想出城查看城外地貌,正是這小吏當值,便勸他不要輕舉妄動,畢竟最近的西朝人行為猖獗,怕他們出其不意,侵擾了使團。
這本是好話,怕使團出事而已,沒想到這官員正愁沒處擺放官威,給人攔阻了幾句,不由分說便甩了幾個耳光,又罵:“你們無能,才這麼多年也沒有滅了西朝人的威風,反而叫他們坐大,如今卻來跟本官說這種話,你以為本官是跟你們一樣膽小如鼠隻知道縮頭自保的?”
那小吏無故給打,雖然不忿,但畢竟是欽差,隻能忍氣吞聲,不便跟他們相爭,隻能放他們去了。
誰知這欽差官員一意孤行出城之後,果然遇到了小股的西朝人,差點丟了性命,隨從也給射殺了幾個。
這廝狼狽回來後,不思悔改,反而誣告是小吏故意要害自己,必然是跟西朝人勾結之類,便將他痛打一頓,又關入了大牢。
誰知這小吏家中有六十老父親,因為聽說此事,一時急怒攻心,竟一命嗚呼了。
這小吏是個孝子,聽說後大哭一場。
正好西朝人有細作在城中,見這是個機會,便從中挑唆,小吏正是悲怒交集的時候,當夜索性聽了那人的話將城門大開。
而在開城門後,這小吏因為害怕且後悔,也已經自儘身亡了。
這也是養真想不通為何無端端會生出這種災劫的原因,畢竟在她夢境之中趙曦知帶欽差不曾來過西疆,自然也不曾有欽差狗仗人勢胡作非為,那小吏的命運……也不至於陰差陽錯如此了。
這其中的因果造化,細想卻實在驚心。
薛典受傷極重,雖然救了回城,卻一直昏迷不醒。
養真一直都伺候在側。
趙曦知也受傷不輕,程晉臣在旁邊的房間裡照看著。
子時過後,趙芳敬跟眾將士議事完畢回到守備內宅,先去看了會兒趙曦知,才又來到薛典房中。
正好看到養真靠在床邊上,似睡非睡。
他走到養真身後,一言不發,隻輕輕地在她肩頭搭了搭手。
養真驚醒,抬頭見是他,才要呼喚,趙芳敬輕聲道:“跟我來。”說著轉身負手出門去了。
趙芳敬帶了養真出門,緩步往前而行,所到之處,路遇的諸位將領均都避讓一邊,低頭行禮。
養真忐忑地跟在身後,趁著沒有人的時候,低低地叫了兩聲十三叔。
趙芳敬均都不理會她,養真的心七上八下,本能地不想跟著他往前走,可是又沒有再中途跑掉的勇氣。
如是,不知不覺地到了一間偏僻的院落裡,養真不認得此處,才要進門,又覺著這地方太安靜了,便轉頭四處打量。
不料才止步,一隻手從門內伸出來,是趙芳敬將她拉住,一把拽了進去。
養真踉踉蹌蹌地,腳步還沒有停下,就給趙芳敬順勢往門口的牆邊上一摁。
養真大吃一驚,幾乎以為趙芳敬是要打自己的,且又心虛,忙縮著頭叫道:“十三叔,我知道錯了!”
趙芳敬摁著她的肩頭:“你怎麼知道錯了?”
養真遲疑了會兒,半是捂著臉說道:“我、我不該瞞著十三叔偷偷跑出來。”
趙芳敬道:“隻有這個?”
養真眨了眨眼:“我、我……”任憑她心思細密,卻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彆的。
趙芳敬看著她無措的神情:“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出逃?”
養真膽怯地看他一眼:“我、我不想嫁給十三叔。”
趙芳敬眼神一沉:“為什麼?”
“我怕害了十三叔,另外……”養真咬了咬唇,“我、我隻當十三叔是長……”
那個“長輩”還沒有說出口,趙芳敬已經忍無可忍,他也不想再忍了,當下把養真的下頜輕輕一抬,低頭在她的唇上吻落。
唇瓣相接,養真魂飛魄散。
恍若隔世,兩人第一次這樣親密,一瞬間,卻讓養真迷惑起來,幾乎不知道現在是真的,亦或者是她夢境中的臆想。
但是很快,唇齒上傳來的熱切而潮潤的鮮明感覺,讓她清醒過來。
養真抬手推向趙芳敬,想要將他推開,但是自己的力氣跟他相比,不過是蚍蜉撼大樹而已。
良久,趙芳敬放開了她,啞聲問道:“真的當我是長輩嗎?”
養真才張口,他卻已失去了等待答案的耐心,重又意猶未足地俯身吻落。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