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小了些,打在車廂上的劈啪雨點也小了很多,然而楚染一身黑色袍服上都是泥水,在聽到陸蒔的諷刺後,她莫名一怔?
難不成陸蒔識破她了?
她策馬走近,伸手欲掀開車簾的時候,蕭明匆匆跑過來,稟道:“太子殿下,這幾人該如何處置?這個時候太亂了,關也關不住的。”
楚染略一沉吟,就聽到陸蒔的聲音:“殿下若放心,便交給臣,過幾日便讓人送去郢都。”
“不用了,孤自己會處理,不勞陸相費心,您還是注意自己的身體為好,到時腿真的壞了,阿姐就有了退婚的理由,畢竟誰願意嫁給一個殘廢之人。”
楚染直接拒絕陸蒔的好意,今日連續欠下兩份人情,再欠就真的還不清了,她苦惱地看了一眼馬車。
她諷刺的話,讓蕭明震驚,他下意識看向馬車,裡麵坐的是養病的陸相?
陸蒔好似沒有聽到外麵楚染諷刺的話,淡然回她:“煩請殿下回去告知公主,待她及笄後,臣便去向陛下提親。”
冷風中,楚染握緊了自己的韁繩,冷冷道:“這句話還是陸相自己去說,孤覺得羞恥。”
“臣突然覺得方才的殿下與此時不同,那般矯健的身姿與您現在畏縮的模樣不似一人,或許臣方才是錯覺。”陸蒔的聲音好似在笑。
楚染惱了,便道:“陸相想說孤方才不知羞恥?”
“羞恥與否在於殿下,您若不將方才幾人交給臣,明日太子便知您、脫了旁人的衣物。”陸蒔的威脅不輕不重,卻能讓楚染渾身一震。
太子若知曉她今日所為,隻怕會氣得吐血,她咬牙道:“陸相為何不願意退婚?”
“臣等了殿下十年,為何要退婚?”陸蒔在車廂內彎了彎唇角,神色如常,挺直的脊背微微鬆懈下來,靠著車壁靜靜等著楚染的回話。
楚染不知這人有何本事,未見她人就識破了她的身份,她沉默少頃,低聲道:“陸相娶我可就成了王後的敵人了。”
陸蒔聞聲,側了側身子,那雙墨色的眼眸中晦暗不明,更似空洞,她同樣放低聲音:“我不與殿下成親便是王後的朋友?”
恒王有霍家的支持,勢力與太子齊平,而太子與楚染的依靠便是在外鎮守一方的連家,而皇帝最忌憚的便是手握重兵的大將。
太子這是撞到皇帝的刀刃上去了,但他極為賞識滿身清貴的陸蒔。陸蒔知他心意,替他收拾了幾位‘心懷不軌’的武將,故此得到了相位。
楚染對陸蒔的所為心存不屑,可兩人到底是有婚約的,她覺得自己同陸蒔無法處到一起,不如退婚的好,不然她總覺得陸蒔在盯著她,就像是給皇帝做探子一般。
因此,她在陸蒔拜相後主動寫信退婚,但陸蒔未曾給予回應。
隔著車簾,她看不到陸蒔此刻的神情,大約是極為得意的,有了她的把柄如何不得意。
她不想與這人爭了,便故作大方道:“如此,我便將這幾人送給陸相,你我之間互不相欠。”
以這三人的性命抵去今日的兩份人情,楚染想得確實很精明。
陸蒔識破她的小心思也未曾言明,頷首道:“臣謝過殿下。”
楚染不與她計較,吩咐蕭明將這幾人給陸蒔送過去,自己回身去帳篷內換衣裳。她的衣裳幾乎從裡到外都是濕透的,她來時做了準備,胸口以綢帶裹住,現在綢帶也都是濕透的。
她知曉這裡的處境不好,衣裳多帶了幾套,都是臨時趕製的,有些大小不合身,也能將就穿。她幾乎冷得發抖,湊近火堆處烤了烤才緩解身上的冷意。
帶來的幾乎都是與太子平日裡一樣的款式,太子自小羸弱,身材比她高一些,她在自己靴子裡墊了增高一類的東西,與太子也無異了。
將自己收拾好後,蕭明就回來複命,“陸相的人已經將那幾人帶走了,殿下,臣不明白為何將這幾人送給陸相,這麼大的便宜就給她了?”
他是武將,方才殿下那幕多麼英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麼賣命才穩住那群要暴.動的百姓,陸相過來動動嘴皮子就將人帶走了?
這也太不公平了。
楚染看著外麵變小的雨勢,帳篷上方不斷有大顆的水珠往下掉,她唇邊笑意譏誚:“孤也不想給,就當還她的人情,對了,那群商戶開門了嗎?”
蕭明道:“有幾家熬不住,已經開門了,杯水車薪,怕是不夠啊。”
“無妨,撐一刻是一刻,孤再去催催陛下,你先下去巡視,莫讓有心人去煽動百姓情緒。”楚染吩咐幾句後就轉身回帳篷裡休息。
外麵有人在把守,她也可以歇息片刻,陸蒔的話一直攪得她心境不寧。
她二人關係微妙不明,又關係到她的前途,她為何不肯退婚。
第二日的時候,楚染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了,都與商戶談定了,到時寫下欠條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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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連綿,最是擾人,屋簷上的水在徐徐下落,時而滴答一聲。
陸蒔坐在輪椅上,瑩白的指尖捧著一盞茶,身旁婢女從遠處走來,笑吟吟說:“陸相,您的青梅酒可以飲了,今晚要試試嗎?”
青梅煮酒,讓人深思。
陸蒔眼前一片漆黑,她聽到婢女歡喜的聲音後終是舍得展顏,她笑說:“我不宜飲酒,你著人去給賑災的太子殿下送些過去,記得要悄悄的。”
婢女不大樂意,道:“昨日太子殿下都說您是殘廢人,您怎地還對他那麼熱情,他是儲君,可您也是丞相,哪能這般折辱您的。”
“無妨,我不與孩子計較,你且讓人送去,她自會明白的。”陸蒔道。
婢女捧著酒壇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不解道:“您這還有含義?”
“你且去吧。”陸蒔不曾多說就打發她離去,雨後的風有些冷,她緊了緊自己的衣裳,腦海裡略過楚染的模樣。
前世裡楚染一生所為都為了太子楚瀛,可到後來都沒有保得住他,今生亦是如此。她抿了抿唇角,想起前世裡楚染與她和離時的情景。
那時太子剛死,楚染如同天塌一般,哭過鬨過一通後,依舊無濟於事,皇帝始終認為太子死於舊疾,不久後冊立恒王為太子。
楚染在府內枯坐一夜,而後便與她和離。態度堅決,哪怕皇帝斥責她,也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