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頭旁還多了間小小的屋子,陸蒔將桌上的燭火點燃, 桌上擱置著一份圖紙, 遞給楚染:“殿下看過便清楚, 數月前便已動工, 隻是怕驚擾到公主府,便停了下來, 殿下若同意,我便著人繼續,不同意便擱置。”
修這條暗道, 便意味著兩人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 暗道是為了什麼, 楚染很清楚,她不用看圖紙也知曉暗道是沒有修錯的。
她頹然下來, 這般見不得光的感情極會守不住,再者世事難料,若被發現, 所有的事都會結束。
楚染捏著圖紙, 也不去看,腦海裡天人交戰,陸蒔並不急,緩了下來:“殿下可在太子生辰前回複臣,這些時日入宮, 朝政之事勿談勿探, 將自己先摘乾淨。”
“摘乾淨了, 便隻能依靠丞相?”楚染忍不住出聲諷刺,她做不到仰人鼻息過日子。作為公主,有自己的驕傲尊嚴,靠著彆人生活,無異於將她的傲骨踩在腳下。
陸蒔仿佛知道她的話,將她所有的情緒亦看在眼裡。
年少之人對情感一事向往更深,甚至帶著自己的臆想,在歲月裡就會慢慢消磨,失去原來的希望。她不清楚楚染對她的感情,從前世裡也可看出她確實有情,在邊緣一直摸索,最終被世俗牽連,感情一事幾乎是她心中的刺。
如今她還小,棱角未曾磨去,她在想,今生她不想讓世俗磨去她的棱角,這般天性的楚染,最好。
她道:“殿下若覺得我不可靠,成親後,相府內的事皆可交給你,朝堂上的事,你想插手也可,需讓我的人去做。”
簡而言之,你做什麼,我皆可輔助你。
陸相的條件很誘人,楚染說不動心是假,心中的糾結欲深,她抿著唇角不答。
逼仄的空間裡,清淺的呼吸聲都極為清晰,陸蒔指尖從桌上滑過,染了不少灰塵,道:“相府的修葺還要兩月,借此可掩人耳目,殿下想好便可繼續動工,若不同意,殿下可想好會嫁於誰?”
退婚一事都在陸蒔的掌握中,隻要她鬆口,這樁親事就會到此結束。退一步說,她若同意退婚,楚染又該嫁誰?
朝中良才俊秀不在少數,配於公主,身份不可差,舉目朝中,必有人喜愛公主。
武將必不敢再尚公主,唯有文臣。霍家不可、陸家不可,其餘的人想娶,楚染也不會答應,她既放棄了丞相,不會再擇一無用世家。
層層去想,能與公主相配的人,少之又少。就算公主看重權高者,陛下未必就會同意,他需平衡權勢,不能文臣武將皆被太子招攬。
這是大忌。
楚染未曾想明白,也是因為陸蒔太過耀眼,其餘人進不得她的眼睛,待陸蒔離開就會發現,郢都城內沒有人比陸蒔合適。
一旦退婚,她的終生就掌握在陛下手中,到時王後從中阻攔,所嫁非良人,更有可能會被送去和親。
陸蒔將所有的利益曲折都擺在她的麵前,讓她自己去思考,圖紙置於她的手中,餘下的不再去管。
從暗道裡出來後,外麵天色都已黑了,楚染魂不守舍。
阿秀擺了晚膳,楚染也沒有直接離開,留下與陸蒔一同用飯。
夏日酷熱,阿秀先給兩人盛了半碗去暑的綠豆湯,涼了很久,也沒有冰,此時用來恰好。綠豆湯合楚染口味,甜沁可口,她喝了半碗後,心裡甜滋滋的,彎了彎眉眼。
陸蒔看她一眼,彎唇道:“殿下回府,飲食注意清淡,注意留疤。”
留疤兩個字讓楚染抬頭,她對疤痕一事並未有太多的在意,隻要不在臉上,留疤也無妨。被陸蒔提醒後,她感覺到了淡淡的嫌棄,不悅道:“留疤又怎樣?”
她突然變臉,讓陸蒔詫異,掀了掀眼皮就看到她不屑的神色,明白過來,道:“提醒殿下罷了,莫要太過敏感,臣那裡留了從西北帶回來的藥膏,殿下大可試試。”
楚染不應聲,她左邊的胳膊用不了勁,右手去夾了蝦,夾回碗裡才後悔,她看得見吃不到。她低眸凝視了會,道:“殿下不適合海鮮,容易傷口發炎。”
她耳邊嗡嗡作響,陸相平日裡惜字如金,今日怎地有些聒噪,她掃了一眼,道:“陸相今日怎地變性子了,聒噪得很。”
陸蒔經她一提醒後,細細回想方才的話,都與傷口有關,約莫惹人嫌了,她無奈道:“殿下聽話,臣何須多言。”
楚染挑了挑眉,不理她,低頭咀嚼著口中食物。
用過飯後,陸蒔著人將傷藥打包好,囑咐楚染回府後注意傷口惡化,夏日裡稍有不慎就會使得傷口壞得更加厲害。
她不理,陸蒔總覺得她的性子多了些叛逆,好似故意與她作對,或許是錯覺。
楚染從側門回府後,陸蒔從正門離開去陸府。
陸府與相府隔了幾條街,她去的匆忙,汝南候不在府上,便直接去後院見老夫人。陸府未曾分家,不過庶出的兄弟在老侯爺死時就已搬出府。
她入府時,侯夫人張氏出來相迎,兩人在老夫人的院子門口碰麵,張氏不敢仗著嫡長的身份,衝著她行了一禮,笑盈盈道:“丞相怎地來了,侯爺不在,我陪您去見母親?”
張氏拿著分寸,行事有度,自從陸蒔搬出去後,姑嫂的情分就淡了很多,尤其是前幾年兄妹二人見麵幾乎都會爭執。陸蒔拜相後,汝南侯就不敢再拿大。
兩人一道入內,老夫人在品茶,見到陸蒔突然到訪,頓生不解:“丞相有事?”
她冷言語,驚得張氏眼皮一跳,忙出來打圓場。
陸蒔頷首道:“新平公主即將及笄,到時望母親去王後跟前提親。”
“不去,你想都彆想。”老夫人直接拒絕,眉眼添了幾分冷厲,張氏在旁都不敢插話了。
陸家幾乎不讚成這樁親事,老夫人恨不得當即退婚,聽到這番話後幾乎恨在心口,也不顧張氏在旁邊便罵道:“你瞧瞧新平公主那般模樣,這麼多年可曾登過陸家的大門,對你視而不見,這些且不說,你受傷,她可曾過來探望,這樣狠毒的女子,你要了做什麼?”
聞言,陸蒔神色如故,道:“公主為尊,難不成讓她對您卑躬屈膝,她登您門做什麼?我受傷多日,也不見母親去探望,同樣的道理,您是不是也是心存狠毒?”
老夫人氣得發抖,“我狠毒?你是我生的,養你十數年,你說我不去看你?你墜馬後幾日便離去,我難不成追你?”
“母親所言極是,您不去追,公主卻去了。”陸蒔抬首凝視老夫人,眸色深沉,帶著隱隱不悅。
她居高位多年,不怒自威,一眼便令人膽寒。張氏嚇得不敢再說話,靜靜站在一旁。
“她哪裡好?”老夫人怒道。
“母親慎言,天家公主金貴,您這般詆毀可是為臣之道?”陸蒔道。
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平日裡頤氣指使慣了,順手就把茶盞砸了,嗬斥道:“你既然來求人,就這般態度。”
陸蒔眼中冷意散去些許,道:“母親若去,我便將二哥調回郢都城。”
老夫人自己膝下養了一男一女,陸蒔口中的二哥是從妾室手裡抱來的,時間久,感情也甚是親厚。聽陸蒔一言,她便怔了怔,道:“你果能將人調回來?”
“母親試試。”陸蒔道。
言罷,她轉身離開,由老夫人一人在那裡猶豫不決。張氏緊跟著陸蒔出門,一麵道:“丞相,可要見侯爺?”
她對陸蒔心存懼意,這般手段的女子,哪個後宅女子敢不懼,且她方才所言句句戳到老夫人心裡,都說到重點。
老夫人對陸相是有恨的,親事不由她做主不說,還選了公主,幾乎就要牽連整個陸家。
陸蒔並未留下,說了幾句家常便離開。
汝南候回來時,陸蒔已走了半個時辰,聞言母女二人的爭執,他比張氏淡然。今時不同往日,恒王看似風光,實則已被眾多武將記恨,前途堪憂。
陸相想要娶新平公主,他也不想去反對,兄妹二人多年,他知她心性,性子果斷,豈會被旁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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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澤在宮內,恒王趁著陛下心情好,便辦了筵席,邀請新平等幾人。湖麵上停了幾艘船,可借渡去對麵的宮殿。
遠遠看去,湖麵波瀾不起,陽光下反射出的光色也甚是刺眼,恒王立於湖旁,與靈禕說著趣事。
太子染恙,並未前來,恒王為長,亦為尊,他一身寬袍,身材魁梧,甚是英俊。
楚染姍姍來遲,來時湖麵僅有一艘船,靈禕早就離開,獨恒王在,他招呼楚染近前:“你來的有些遲,不過再等等,等陸相。”
“怎地陸相也來?”楚染詫異,恒王用心何在?
恒王掃她一眼,徐徐道:“陸相是靈禕請的,今日無事,島上還有許多人,新平慌什麼?”
楚染默然歎氣,麵上裝作無恙,道:“好奇罷了。”
兩人方說完,陸蒔從遠處走來,給二人行禮後,三人便上了小船。
船可容五六人,恒王坐在一旁,陸蒔與楚染便站在船艙外,楚染不拘小節,坐下來,手輕輕拂過水麵。
她本是年少,做出這般孩子氣的舉動也不會令人怪異。
陸蒔看向遠處愈發近的島嶼,眼角微微上翹。片刻後,恒王從裡麵走出來,她淡淡出聲提醒道:“恒王再往前踏幾步,船可要失衡了。”
恒王窘迫,道:“本王出來看看風景,沒有想到這點。”
陸蒔沉默,楚染也未曾回身,恒王自覺沒趣,又默默退了回去,眼光始終看向兩人。
一路上,兩人都未曾有言語交集,哪怕是眼神都未曾有,恒王瞧了許久,也覺得無趣,兩人對對方都是無甚心思,這樣都不用他去做什麼。
駛近小島後,周遭愈發清爽,不見夏日的酷熱,島上綠意漫漫,花草清新,淡淡的霧氣此時還未曾散去,縹緲仙境。
楚染先下船,左右看了一眼後,在原地停住,待恒王下船後才道:“恒王兄可有新奇的玩意,不然如此乾飲也無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