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睡得熟,楚染起了壞心思,兩人靠得這麼近,幾乎可聞她綿長的呼吸聲,湊近還可以看到臉頰上細膩肌膚下的脈絡。
湊近、再湊近,還沒伸手時,陸蒔突然睜開眼睛,楚染忙縮了回去,毯子一裹,裝作未醒,縮頭烏龜裝得很像。
外間天色露白,又是一晴日。
楚染洗漱後,陸蒔在用早膳,庖廚得了吩咐,今早就燉了魚茸細粥,楚染一出來後就聞到了香味。
兩人用早膳,婢女都退出去,楚染一勺一勺將粥送進嘴裡,滿足道:“陸相今日怎地不去署衙?”
“禮部將迎駕的事宜都打點妥當,我已無大事。”
楚帝自己要麵子,回來時非要百官迎接,禮部忙得不停,雖說已有舊例,也讓人跟著後麵累。他下了旨意過來,百官哪裡敢不從。
陸蒔擔著監督的責任,自然要麵麵俱到,注意到細枝末節。她不甚在意這些事,忙裡抽閒,得了今日的假期。
用過早膳後,將繡好的枕套給楚染,回去充當她繡的。
楚染摸著上麵的繡線,針腳密實,花紋略帶些古板,定不是繡娘繡的,哪家繡娘繡成這般,隻怕早趕出去了。
多半是陸相繡的,楚染心照不宣,將東西收下,又道:“陛下回來,隻怕親事要提上日程。”
公主出嫁,不算小事。楚染在夢裡夢到過,洞房裡兩人相敬如賓,一眼看去都是生疏。
王後不管事便好,一管都是問題,楚染寧願她不碰,免得惡心。
禮部在著手準備,宮內織造局也在趕繡公主的嫁衣。前幾日,禮部還在問公主是從哪裡出嫁,公主府還是宮內。
從公主府出嫁自在些,卻不如宮內體麵,王後與禮部說過,先王後已逝,自然還是從公主府嫁出去的好。
禮部以丞相為先,凡事先問她。陸蒔也未做決定,將事情告知太子,一切由他做決定。太子年少,這些事不大懂,難免會疏忽,陸蒔讓人去提點,該爭的還是要爭。
這些陸蒔不與楚染去說,在她回去後,反提醒她要做衣裳。
楚染瞥了她一眼,不情願地回公主府,喝了盞花露才壓下心內的不甘,讓人去找繡娘,學著繡便是了。
繡了兩日後,楚帝回宮,她與百官一道去迎,於此同時,各地來的武將質子同樣在內。
楚帝精神好,見到楚染後,還不忘問起傷勢,勉勵幾句後,回章華台商議武將質子的去處。
年紀小的送去與兩位皇子一道讀書,大些的給了虛銜,與禁軍一道守著宮門,連城就被派去守著北門。
陸蒔給他話,無需太恪守規矩,太過本分反倒讓陛下懷疑,不如自在些。
楚帝回朝後,禮部上了奏疏去問公主出嫁的規製,嫡長公主照著王後的禮單安排,寒酸又苛刻,他們礙著陸相在,不敢奉行,隻得在稟明陛下。
楚帝對這些小事不在意,見到奏疏後隻道按著舊例走,又想著她替自己擋刀,額外看重些,將前些時日吳江送來的珠子香料一應送去公主府。
太子又上折,道是姐弟情深,母親早去,想讓阿姐從東宮嫁出去。東宮是太子之所,並非公主寢殿,禮官上諫拒絕,楚帝也同意,駁回太子請求,宮內各殿都可,唯獨東宮不行。
楚染得到自己應有的東西,也不去計較從哪裡出嫁,她捧著一盒子南珠後,讓人給內侍拿賞,順手從盒子裡掏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珠子送給宣旨官,笑道:“內侍可要喝些茶,近來瓜片不錯,要不參茶也可以。”
新平公主大方,宣旨官也就接著,宣旨這麼多回,就沒見過隨手賞南珠的,他樂嗬嗬地收回,回去複旨的時候說了幾句好話。
楚染自從回京後,就一直低調,被關在雲夢澤內,也沒有叫屈,楚帝對她莫名有些心虛,沒過幾日又賞了些東西。
天上掉餡餅的事,楚染第一次經曆,收到禮後,就去章華台謝恩,與楚帝撒了會嬌。趁著他心情好,去了東宮見太子。
今年來,太子的病好了大半,楚染去時,他在窗前臨摹字畫,旁邊小司寢在研磨。紅袖添香的事,看著也令人羨慕。
楚染牙酸了。她入內後,小司寢匆匆行禮,就退了下去,倒是太子臉皮厚,鎮定地請阿姐坐下。他先道:“從宮內出嫁是公主的禮儀,阿姐莫要貪圖便利就從公主府嫁人。”
“從哪裡出嫁,無非是給陸相看的,天下人管這些做什麼,陸相若在意這些,當初就不會……”楚染頓住,本想用死纏爛打這個詞,發覺不對,就改口:“當初就不會堅持不退婚。”
她欲言又止,太子發覺不對,讓人拿了櫻桃來,推到阿姐麵前,低聲道:“你與陸相如何,陸相信裡提及你時,言辭與旁人不同。”
暗道的事,太子不知,楚染也不打算說,免得被他笑話,她將櫻桃挪到自己的麵前,挑了一個紅的送入嘴裡,皺眉嫌棄道:“不甜。”
太子挑了一個試試,怪道:“挺甜的。”
楚染不肯再吃了,太子讓人撤下,拿了牛乳茶來,繼續道:“外人都道陸相為人狡猾,其實她是朝中最正直的一人,誰人不自私,陸相算是好的,且看她對陸家之心,不偏不倚,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何任她為相。”
陸蒔為相前,依附陛下做了幾件事,風評不大好,要知君王之意,焉能不受?
他就怕阿姐聽信外人所言,對陸相心存厭惡,到時兩人感情不和,給了旁人有機可乘的機會。
楚染聽過後也不去解釋,扭頭就看到外麵廊下的小司寢,她笑道:“你與那個小司寢是如何一回事,太子妃未定之前,東宮萬不可有子嗣,到時禦史參你就不好。”
太子溫潤一笑,道:“阿姐與陸相感情深了,再替我相看太子妃。”
楚染出嫁後,百官肯定將眼睛放在東宮裡,她也不去勉強太子,萬事他心中有數。
太子說起朝堂上的事:“宋國幼主親政,兩國曾勢如水火,如今不通往來,我覺得兩國通商有助於邊境經濟,我擬了奏疏呈上,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楚染不知這些,她在夢裡最後的印象就是恒王立為儲君,與宋交惡,她想了想,不如先與宋通商,杜絕恒王的心思。
她同意道:“也可,陸相是何態度?”
“我還未曾與她言明,不如阿姐去問問。”太子眸中帶笑,等著楚染拒絕,腦海裡想好措辭。
楚染不知他的主意,點頭就應下:“好。”
太子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吞了下去,古怪地看了一眼阿姐,最後沒有開口,說了幾句讓她安心的話。
楚染接著問起伶人之事,太子料到她會問,解釋道:“伶人罷了,且讓王後去頭疼,她給你使絆子的時候,就該想到陸相不會輕易答應。”
“怎地又是陸相?”楚染被他說得有些糊塗,陸相的解釋也是不明不白,太子之意還樂見其成?
太子見她不解,想起陸相的吩咐,不敢再說,就道:“無大事,幾個伶人罷了,王後急,與我沒有什麼相關,時辰不早,阿姐且回府休息。”
他不敢多說,答應陸相不與阿姐說太多惹人心煩的事,起身將人送出東宮。
楚染走過一段路後,遇見從章華台出來的恒王。幾月不見,恒王變得更為謙和,他的樣貌像王後,生得一副好皮囊,桃花麵,風流相。
他走來先打招呼,身後內侍捧著花。七月裡是百花盛開的時候,牡丹芍藥不必說,內侍捧著的是芙蓉花剪秋羅,還有幾盆最豔麗的牡丹。
“新平去哪裡,牡丹開得好,可要帶些回府?”恒王笑得溫柔,不見往日裡的囂張氣焰。
楚染差點就當他的溫和君子,這副模樣神態毫無挑剔,她麵上笑容堆砌得如花,搖首道:“我不愛這些,恒王兄這是送哪裡去?”
“給阿娘送去,她素來愛牡丹。”恒王聲音清和,看得楚染身上起疙瘩,她匆匆說過幾句話後,就離開。
恒王這副姿態莫不是在偽裝是自己?她腳下不停地往宮外走去,宮門口要離開時遇到入宮的陸蒔,兩人打了照麵。
宮門人多嘴雜,陸蒔麵色如舊,先行禮,楚染道:“陸相有事先入宮,我先回府。”
陸蒔並非多話之話,微微頷首,就離開,兩人並不曾多話。
宮門相遇之事傳到中宮,王後聽後心存懷疑,與在修剪花枝的靈禕道:“你在雲夢澤一月有餘,可見到二人見麵?”
靈禕頓住,回想了會,才道:“兩人就見過一麵,因表哥之事,除此外無非兩人互贈些吃食。”
“沒有了?”王後不信,兩人都快成親,就算感情再是不和,也要做些模樣。
靈禕搖首,自信道:“沒有,阿姐去讓陸相放人,陸相都直接拒絕了,我求不來的事,她亦是。”
王後這倒是信了,陸相心中,權勢為重,她又勸道:“她二人既已成親,你就安分些,郢都城內多少好郎君,再不濟還有諸多入朝為官的女子,眼睛挪開些,莫要盯著這一人。”
“阿娘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您說陸相難得,還說我若喜歡,就去試試,如今卻又變了。”靈禕氣得麵色通紅,將剪子哐當一聲放在桌上,轉身就離開中宮。
她生氣一走,王後也氣得胸口起伏,指著靈禕的背影一句話都罵不出。平日裡寵得她無法無天,說走就走,簡直無法無天。
陸相是守著規矩之人,就算無心,也會照著婚約去娶。她已然明白了陸相的心思,靈禕再是糾纏下去也無用。
她生氣地吩咐內侍將公主追過來,不準她肆意出宮,沒有允許不準出中宮。
一聲吩咐後,靈禕早就跑出中宮,去章華台向楚帝哭訴,她眼睛通紅,進去就看到與陛下在廊下交談的陸相。
看著心中欽慕的人,她心裡沒來由地酸澀,走過去喚了聲阿爹,側過臉去。
楚帝未曾在意她,依舊與陸相說著質子之事,道:“朕瞧著幾人不過**歲,送進宮給皇子做伴讀。”
有伴讀的名分,等於就將這些人推給了兩位小皇子。陸蒔隻當不知楚帝的意思,俯身應和,道:“陛下英明。”
又說了幾句細節,陸蒔找時機退出去,走時聽到靈禕哭哭啼啼的聲音。
她慣會撒嬌,糖吃得就多。楚染的性子堅硬,她寧願吃些苦頭,都做不來這般小兒女的姿態。想起宮外匆匆一瞥,奇怪她遇到何事。
署衙內還有其他要事,先將此事壓下,回府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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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染回府後收到一對耳墜,小小的玉葫蘆,精致而小巧。婢女瞧見後都覺得新奇,她們跟著新平公主多年,見多的就朝堂上的奏疏,這般小玩意,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們驚歎,楚染卻是懊惱,想起給陸相做的衣裳才動了幾針,擱在榻上,這幾日竟被她忘了。想起時又覺得手指疼,都紮了好幾下。
這些時日放下朝政,悶在府內,也不覺得無趣,她回去捧著衣裳要繡時,新陽巴巴地跑了出來,拿了太子給的令,各宮門口通暢無阻。
新陽穿得素淨,一身青色紗衣,發髻上三兩支簪子,也不見了那顆金剛石的簪子,她小跑著入府,先抱著盒子吃了幾顆金桔糖。
嘴裡酸酸的,她眯著眼睛,快活道:“這個味道,我喜歡。”
楚染抱著緞子就看著她吃,見她吃完了一盒子糖,才道:“還有些細糖,你走時帶些,另外花露可要,也給你帶一瓶?”
都是陸相讓人送來的,庖廚都被送至公主府,先做的就是金桔子糖,楚染才吃一個,剩下的就被新陽吃得乾乾淨淨。
她吃飽了才道:“阿姐,你可曾見到恒王?”
楚染點頭。
新陽接過婢女的帕子,擦了擦嘴,接著說:“阿軟說恒王是泥菩薩附身,軟得一塌糊塗。”
聽了有趣的話,楚染隻覺得明妃這人極為有趣,她將衣裳放在榻上,走過去,道:“我瞧著也是,竟一下子就變了性子,太子也未曾與我說,倒不知是何緣故。”
新陽狠狠地一點頭,附和道:“他今日竟然對我笑了,阿姐,你說莫不是真的被鬼附身了?”恒王對她凶得很,從小到大都不曾笑過,今日竟笑了,還問她要不要花,嚇得她慌忙就跑。
事出反常必為妖。
楚染知曉她是明妃派來試探的,恒王的變化確實有些古怪,他這般模樣像是夢裡,太子死後,他在陛下麵前裝孝順一般。
太子還活得好好的,他要作什麼妖。
新陽吃累了,讓人去辦一壺蜜茶,趴在桌上與楚染低聲道:“阿軟說,恒王有很大的古怪,讓太子小心些,另外靈禕被王後拘在中宮裡不給出了,我親眼瞧見的,彆人都不知道。”
楚染不知王後的計策,關靈禕做什麼,不讓她接近陸相?她何時想得這般好了,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婢女將細糖就盒子裝起來,花露盛在琉璃瓶裡,新陽傳過話後,帶著吃食樂嗬嗬地走了,道是過幾日再來。
為的還是吃食。楚染向她擺擺手,心中奇怪太子怎地不告訴她。
婢女算著時辰問她可要用午膳,楚染沒心思用,擺擺手,示意不需要。腦海裡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了,喚來繡娘一道繡衣裳。
八月有中秋佳節,前兩日的時候,相府送了禮過來,玩的、吃的不計其數。相府庖廚給了公主府,做出來的吃食花樣還是很多。
楚染見慣了,讓人賞了相府送禮的人,金子做的桔子都送出手了,相府的人如何都不敢收。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托大,笑著退出公主府。
丞相賞罰分明,約束下人,他們回府後還是得了賞賜,雖說不如公主府的厚實,心中到底拿得舒服。
中秋節夜宴時,禮部將二人座位竟排在一起,並坐一張席。
再有一月,兩人就要成親,禮部這般安排也是想讓二人親近些。開宴後,楚染飲了幾杯酒,旁邊的靈禕悶悶不樂,也不敢去看兩人。
今日後妃不曾出席,就王後一人來了,她盛裝出席,華貴雍容,與旁邊的夫人搭話。
陸蒔與楚染偶爾說上幾句話,楚帝安撫著質子們,無心在意其他。霍老裝病不出席,生怕陛下提及他長孫荒唐的事;恒王言笑晏晏,比起以往,更加俊秀。
太子不能飲酒,以茶代酒敬了陸蒔。陸蒔淡淡一笑,以酒回了。
待到散席時,依舊是一團和樂。陛下心不在此,早早地散席去後宮了,王後氣得臉色發白,忍著怒氣不發。
楚染醉醺醺的,走了兩步就頓住,回身看著陸蒔,朝她招招手,想一道回去。
陸蒔沒有推辭,唇角微彎,三分笑意染上眉心,伸手就攬著她,一道出宮。
落後半步的靈禕臉色青白交加,跺了跺腳,憤恨無奈。太子見狀,走到她身邊,眸色陰沉,低聲道:“靈禕,莫要強求,要怪就怪王後沒有替你先一步去定親。”
“太子哥哥也欺負我,你看她二人哪裡來的感情,若有感情,我也就甘心了。”靈禕神色萎靡,她就是不甘心,明明無心,偏偏得了她心上人。
太子一時無奈,靈禕的心思,他何嘗不知,阿姐無心,陸相卻是情入心中,隻是不可言。他看著跳腳的靈禕,拍了拍她的腦袋:“惦記陸相做什麼,阿兄給你找個比陸相還好的,要年輕的。”
“我不要。”靈禕難過地哭了出來,驚動了恒王,他攬著妹妹的肩,溫聲哄著,送她回宮就寢。
一道出宮的兩人上了一輛馬車,其餘人覺得驚訝,又見新平公主微醺,就明白過來,與陸相道彆後就上了自家馬車。
車內悶熱,陸蒔一向體涼,楚染上車後就靠在她懷裡,愜意又舒服。
陸蒔也不與她計較,靜靜摟著她,唇角彎出深深的弧度。
待至公主府,陸蒔推了推她:“殿下,該下車了。”
楚染不動,眯著眼睛,灼灼看著她:“你背我。”
陸蒔唇角的笑意止住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