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都進肚子裡了, 楚染也不與她計較,依舊問著正經事。細糖綿軟,不用咬在嘴裡咯吱響,她拿荷包裝了些,眼睛卻瞅著陸蒔, 隻要她再敢說一句像新陽, 連荷包都砸她身上去。
陸蒔話過兩遍就不再說了, 見她裝糖還去搭把手,道:“這些事小, 影響不大好, 我若輕了, 帶壞郢都城內的風氣, 重了, 這三人豈會罷休, 不如關在裡麵。”
左右都不討好,不如接著關, 等陛下旨意過來。
郢都城內除了丞相外,一應管事的都跟著楚帝去離宮快活去了, 霍啟是兩朝元老,隻是事關自己,他若向陸相施壓, 旁人會戳他脊梁骨。
思來想去, 唯有捏著鼻子繼續忍。
沒想到, 陸相就像一塊石頭那樣, 怎麼都撬不動。
楚染也沒多想,手中捏著細糖,思考了須臾,將糖放入嘴裡,才道:“這樣也可,待回去時,我便隨意說個理由搪塞下,隻是明妃那裡該如何?”
“明妃求你了?”陸蒔訝然。
楚染搖首:“未曾,新陽求我的。”
陸蒔道:“明妃若看重兄長,就會親自去找你,讓新陽去找你算什麼,無非就是想應付罷了。”
想想就知明妃的性子,那日周家人那麼不待見新陽,還讓她去求,若是不成就罷了,成了,定然臊得他們沒法見新陽。
楚染不知周家內部的事,隻當明妃不願露麵,陸蒔心明,這些時日特地去查過周家的事。明妃妙齡,為何就入宮去了,可見周老太爺也不像外間說得那般清明仁義。
她這麼一說,楚染就明白過來,愣了兩下,才道:“明妃與周家人不和,為何讓新陽嫁過去。”
“周家二房的嫡長子腿腳不好,新陽去後,自可保得清白身,她性子軟弱,再不嫁,就會和親去了。”陸蒔道。
楚染聽到清白身幾字,臉色乍然就紅了,咬著糖不再去問。
陸蒔淡笑,沒再繼續問,新陽多半都不是清白身了。明妃入宮後,兩人幾乎日日膩在一起,情動之時,哪裡就會忍住。
倒是楚染,比她大上幾月,朝堂之事懂了大半,這些卻是懵懂。
用過晚膳後,陸蒔照舊將她送入宮,臨走前給她了一盒子花糖,這些糖樣子精致,宮裡是做不出來的。楚染沒推辭,在陸蒔要下車時問著陛下歸程。
陛下回來,她方可出雲夢澤。
“待天氣涼快。”陸蒔見她麵色粉紅,抱著糖,麵帶沮喪,她就不是靜下心來的人,關在雲夢澤內多日,無趣也是常事。
楚染也不知何日才涼快,最少還是要一月的,她無可奈何,看著陸蒔下車去了。本想問一問,她下次可去雲夢澤。
話到口中,就不問了,陸相忙得很,哪裡就有時間去了。
回到雲夢澤後,靈禕還守在她的宮裡,十五蹲在門邊,脊背上的毛豎著,生氣地對著她。楚染一靠近,就聽到鈴鐺的聲音,十五幾乎撲了過來。
也不知是聞到她身上有陸相的氣味,還是歡迎楚染。
楚染抱著十五,歉疚道:“陸相未曾言及放人,隻怕妹妹要失望了。”
聽她這麼說,靈禕心裡竟然有些愉悅,她求不來的事,楚染也是。她當即就笑了,道:“莫強求,謝謝阿姐,時辰不早,你休息吧。”
說罷,歡快地繞過一人一貓,回殿去了。
楚染竟一時摸不清她為何歡快,抱著盒子就回殿,自己照舊沐浴換藥,傷處已大好。
盒子裡的糖形是從江南那裡來的,大小不同,栩栩如生,她咬了一口金桔糖,竟真的似桔子一般,酸得牙疼。
新陽晚間來探聽消息,見到她一人獨自吃糖果,頗為不樂意,道:“阿姐,一人吃糖,牙齒會爛的。”
楚染不理她,道:“我見過陸相,此事不妥,你告知明妃。”
“曉得了。”新陽隨口一應,伸手就抓糖去吃。
盒子裡的糖不多,每樣隻一種,新陽吃了第一個,就看不到第二個。楚染吃過幾個後,就收了起來,趕她走:“你趕緊回去同明妃說一聲,莫要耽誤時間。”
新陽眼睛幾乎黏在糖上,自己吃不到就問起做法,楚染搖首不知,她哪裡曉得這些做法。新陽哼了一聲,走了。
楚染卻是樂了,一人無趣,飲了幾杯醉桃花,才入睡。
酒醉入睡,睡眠極好,次日醒來的時候,照舊是無趣的日子。
禮部在辦她的婚事,不時有禮部官員入島來,陸相說不放人,就一直堅持到底,到七月底的時候,陛下傳來旨意,奪了衛大公子的世子之位,其餘幾人也是如此,倒是便宜了沒有爵位在身的人。
鬨過一月後,三家竟然互相埋怨起來,生生結了仇恨來。
八月初的時候,武將質子都入京來,城內巡防比以往更嚴厲了些,陸蒔忙得幾乎無暇分身,也隔著幾日就送些吃的、玩的給楚染。
每次都是悄悄的,新陽知道後,日日去盯著,總能撈些好處。
八月剛過幾天,就傳來陛下回京的消息,明妃早就挪出雲夢澤,島上也隻有兩人在,她讓宮人收拾一番,回公主府。
新陽巴巴舍不得她,不敢開口去公主府小住,臨出島時,楚染送了她幾顆金剛石在,囑咐她想戴就戴,無需藏著。
陛下回朝前兩日,她搬出了雲夢澤,連城立刻來道喜,手中提著一壇桃花渡,話說過幾句後,楚染就將人趕走了,晚膳回府去吃。
待人走儘後,她從暗道裡去相府。
阿秀早早地候著,一聽到門鈴響起,就去開門,見到楚染,巧笑道:“奴帶您去外麵看看?”
“陸相哪裡去了?”楚染左右看一眼,已近黃昏,就該回府了。
阿秀道:“陛下要回城,陸相忙著去準備迎接聖駕。”
楚染點頭,跟著她去竹樓。竹樓已造了大半,下麵流水潺潺,夏日裡也算清爽。走過一段路,合歡池落了滿地,也無人去掃,從遠處看去,極美。
她走過去,摘了幾片,藏在荷包裡,回去的時候攢起來做點心吃。
相府與一月前大不一樣,主院也變得更為寬闊,楚染一一看過後,天色都黑了。阿秀端來點心,讓她吃著墊墊肚子,也不知陸相何時回來。
楚染耐著性子去等,吃完整碟如意卷後,都不見人回來,待近亥時,才見陸蒔披星戴月地走回來。
阿秀忙吩咐人擺膳,而後帶著人退了出去。楚染點心吃飽了,不大餓,隻盯著陸蒔去吃。
桌上有魚蝦,蝦子是清蒸過的,蘸著醬料吃,陸蒔剝了一個,忽而放入楚染麵前的碗裡。她麵色自然,倒是楚染一怔,盯著碗裡的蝦肉不說話了。
陸蒔隻當沒有看到她的茫然,說起了朝堂事:“質子入城,年歲都不大,有些不過**歲,眼下各自在府內待著,這二三十人,一時安排也不是易事。”
她說著,楚染就聽著,咬著蝦肉,眼皮微掀,落在陸蒔剝蝦的手上。那雙手慣來拿筆,如今用來剝蝦,也很賞心悅目。
說了幾句,楚染都不吭聲,陸蒔頓了頓,抬頭就見她對著自己發怔,眸色癡迷,倒像是在想什麼心事。她將剝好的蝦放在她麵前,道:“最近庖廚做了熏蒸花露,殿下走時可帶些。”
楚染回神,不解道:“陸相從哪裡找來的庖廚,竟這般厲害,新陽恨不得搬來相府。”
“從西北回來時帶來的。”陸蒔神色如舊。
楚染嘀咕道:“我怎地就遇不到。”
陸蒔接過話道:“殿下想要,明日讓他去公主府當值。”
“好。”楚染欣然應允下來,低頭繼續吃蝦。
晚膳後,幕僚來求見。當下多事之秋,楚染也不好拉著人家賞月,拎著兩瓶花露回公主府。
亥時,太子送來書信,將離宮之行大致經過告知她,陛下寵幸伶人,非是一兩日之事。伶人無根底,就算捧到妃位,也不會礙事,誕下子嗣也無妨。
是以,王後不會攔著。換作明妃這般有靠山的,就會忌憚幾分。
恒王在陛下麵前日日儘孝,洗去了嫌疑,竟讓陛下重新信任他。
太子耿直,不屑於此,讓他占了天大的便宜。陛下偏愛,也因恒王善偽裝,楚染在夢裡就見過,也不急著去揭破,有朝一日,自會明白。
信中還提到一事,伶人乃是寧王所獻。寧王彆院數十名貌美伶人,她是見過的,沒想到竟送到陛下龍榻上去了。
寧王此舉,無疑於往靜湖裡丟了塊石頭,要擊起波浪一般。楚染掐著信,腦子裡一片亂。霍家剛吃了大虧,寧王就送人入宮,豈能不招霍家記恨。
她有些惶然,寧王這個時候要插手做什麼,報複王後,報複霍家不成。
太子信中言語極為平靜,似乎極為樂見此事促成,後宮爭寵,頭疼的是王後,與太子不相乾的。
思考須臾後,她將信置於火燭上燒了乾淨,信中不定,在榻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索性走到暗道裡,拉響了鈴鐺。
幾乎聲音一響,門就開了。
陸蒔方入臥房,聽到鈴鐺聲隻當自己錯聽了,縱是錯聽,她還是去打開暗道門。
門口,楚染一臉迷茫地看著陸蒔,粉白小臉帶著苦惱。陸蒔伸手拉過她,道:“暗道陰涼,快些出來。”
人出來後,陸蒔將她安頓在軟榻上,拿著薄毯給裹著,讓人去取熱水過來。
楚染裹著薄毯,靜靜地看著忙碌的陸蒔。窗戶開著,外麵一片紅榴花,黑夜裡都能感覺到那片紅色。夏日裡開得盛,大概是剛移栽過來的,之前都不曾見過。
花葉相間,綠色的枝葉襯著紅彤彤的花,給人滿眼都是活意,生機。
陸蒔再進時也不問她為何而來,將牛乳放在她麵前:“殿下等我片刻。”
她衣衫整齊,還是黃昏前的那套,大概是要去沐浴。楚染點點頭,捧著牛乳,小口小口喝著。
阿秀過來行禮,輕步去內室鋪床疊被,往外瞧了一眼,在榻上放了兩床毯子。
做好這一切,俯身退了出去,沒有逗留。
楚染喝過牛乳後,就去窗口摸紅榴花,指尖摸到花時,陸蒔回來了。
她沐浴後,身上帶著水霧氣息,臉色也是暈紅,楚染回身看過一眼後就不動了。腦海裡想起在西北時清晨逗弄她時,那一片誘人的景色。
她臉色通紅,順手就摘下一朵花,垂眸看著自己的手上的紅花。
陸蒔關好屋門,回身看她:“殿下可要安寢?”
她說這話時極其自然,沒帶遐思,毫無曖昧,楚染覺得她正經,可仔細一想,兩人都沒成婚,同寢一榻,哪裡來的正經。
陸蒔近日忙碌,疲憊不堪,楚染從她的背影裡看出了清瘦,恍然覺得自己在給她添亂。
一咬牙就道:“我還是先回去了。”
陸蒔回身,對她的情緒變化突覺奇怪:“怎麼了?”
楚染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躊躇的功夫,陸蒔走來,牽了她的手,走回床榻。
許是方沐浴的緣故,陸相的手比尋常熱了很多,溫溫的,摸著細膩。
片刻後,陸蒔就鬆開了。
楚染失落,也不知這般失落是從哪裡來的,她打起精神爬上了床榻。
榻上毯子有兩床,她本就一身寢衣,也不用再脫,上去後就躺下,整個人裹在裡麵。
內室的燈熄滅了,就剩下榻前的一盞孤燈,明明滅滅。
兩人靜默無聲,錦帳低垂。
不知何時,陸蒔的手摸到楚染的臂膀,接著就是手腕,她緊緊握住,試探道:“殿下可是為了寧王獻伶人一事?”
楚染扭頭看她一眼,沒有驚訝,陸相心思玲瓏,怎會猜不到她收到了太子的信,沉吟須臾後才問:“寧王叔無心朝堂,難不成都是裝的?”
楚帝戀美色,幾乎人人皆知,三年一大選,年年小選,明妃就是最好的例子。然他懂得分寸,壓著位分不亂來,明妃也是有孕才封妃的,那些伶人爬不上去就在宮裡度過餘生。
朝臣不敢獻美,也是因為楚帝心思不定,後宮高位都是權臣之後,鮮少伶人。
寧王這次打的人措手不及,她自然擔心太子的地位。
她側身而望,烏黑的眼睛泛著不解,陸蒔手摸向她的眉眼,她不知要做什麼,眼睛條件性地閉上。
她瑟縮的模樣哪裡有當日的意氣風發,陸蒔莞爾,替她揉一揉眉心,聲音也是溫和:“伶人是我讓寧王所獻。”
聞言,楚染震驚不已,驀然睜眼:“你為何要這麼做?”
她口吻不善,責怪陸蒔。陸蒔不與她計較,反輕輕開口:“給王後找著事做罷了,另外陛下回來後,當會選妃。”
她說的不明不白,楚染拂開她的手,不給她揉了,道:“你就不怕陛下再添子嗣?”
“你怕什麼,恒王在,王後自然比你急。”陸蒔收回手,也不勉強她。
後宮是王後的天下,後妃子嗣也是她在意的,陛下子嗣不多,隻四子罷了。太子又是那般模樣,到時皇位就是恒王的。
隻要太子一死,恒王一脈便起來了,王後豈會不急?多一人,且背後又是皇親,她如何坐得住。
楚染想了想,不大同意她的做法,心知再說下去,就會被她說服,索性被子蓋過頭頂,自顧自睡覺。
她生悶氣,這點與前世相同。陸蒔在想是否由著她去,若是時間久了,是否又會鬨得生分。
她今夜過來時本就心存不定,若不說清楚,心裡藏著,也就幾日不會過來了,哄了這麼些時日也會白費心思。
“殿下。”她喚了一聲,無人應她。
她伸手就將楚頭頂的毯子挪開,就見楚染沉沉睡去。
睡著的人枕著自己胳膊,露出半邊臉,筆尖微翹,臉色被悶得通紅,修長的睫毛輕顫。
睡得也快。陸蒔淡笑,伸手撫著她的臉頰,楚帝心中隻有天下,對太子多疑,對恒王亦是如此,隻是恒王慣會做戲,太子不屑罷了。
楚染睡得早,醒得也早。一眼睜開就看到一旁的陸蒔,她睡顏清麗,閉眼間多了抹女子獨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