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皇帝對於他手下的官員們還是很有數的。
作為古代封.建製度的特色,各州府的官員除了撈錢是一把好手,求生欲也是異常旺盛,當聽說皇帝南巡要開始宰肥羊了之後,一個個爭先恐後造福百姓,給災民發糧發衣發房子…估計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官員們恨不得人手發個老婆。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官民同樂氛圍下,不知道還當這一代的官員都是怎麼一群恪儘職守愛民如子的好官,以至於當他們抵達益州的時候,完全沒有喬安想象中的屍骸遍野,局勢反而控製得不錯。
當車架儀仗駛到益州府城外,益州刺史李仁帶著一眾官員遠遠就跪地接駕。
小雪狐圈在喬安脖子上昏昏欲睡,喬安在一片萬歲聲中的掀開一點車簾,看見格外恢弘雄偉的益州府城門,上麵站著一列列軍容肅整的官兵。
益州府地處偏遠,是西南與中原接壤之地,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一應軍備供給都是最好的。
喬安看到這兒才明白,顯然皇帝早就做好了和秦王撕破臉的準備。
車隊一路駛進府城,許多百姓伏跪在官道兩邊,喬安看見左右鱗次櫛比的酒樓商鋪,還有大量攤販,雖然比不了梓州府和京城的繁華,但是熱鬨得也出乎意料了。
喬安覺得有點奇怪,都說益州災民湧入吃都不夠吃了,還有這麼多人有閒心擺攤逛街買東西?
喬安去看皇帝,皇帝垂眼轉著佛珠,像是在沉吟什麼,嘴角的笑意很是瘮人。
喬安一抖,不由捏了捏昏昏欲睡的小雪狐派毛領,它慢吞吞嗷了一聲,蹭了蹭她的臉,埋進自己大尾巴裡睡得更香了。
馬車停下,皇帝走下馬車,對喬安伸出手,喬安搭著他的手走下車,百官連忙高呼:
“聖上萬歲!”
“皇後娘娘千歲!”
“起吧。”
皇帝給喬安攏了攏衣領,很隨和地與李刺史說:“已經入冬了,這邊的天氣比京城冷不少。”
李刺史看皇帝態度隨和親切,好像對自己的作為很滿意,當即臉上就露出喜色,連忙逢迎道:“是,益州山多,冬天冷,陛下娘娘千金之體,這凜冽寒冬南巡撫恤百姓,實在是我大周百姓之福,臣敬仰萬分。”
喬安一看就知道這個李刺史也被皇帝的糖衣炮.彈迷惑住了,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憐憫的眼神。
總有無知官員群眾看著皇帝和煦的麵容、如沐春風的話語,會誤以為皇帝是個親切和善又好說話的上級。
喬安特彆想跟李刺史說,彆天真了,你麵前站著的可是一個沒有心的又狗又騷大暴君。
上一次和你有同樣想法的人,你的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前梓州刺史某張姓同僚,據說現在已經全家被監.禁,隻等找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抄家問斬上天堂了...
想想梓州望仙樓發生的慘案,喬安不由地看向皇帝,才發現皇帝看著李刺史及他身後官員們的眼神異常慈愛,神似地主看著自家後院裡一群嗷嗷待哺的小豬崽子...
不,不是小豬崽子,是已經膘肥體壯的大肥豬,已經可以磨刀霍霍準備做殺豬宴的那種。
喬安看著這些笑容燦爛的無知官員們,心裡默默為他們默哀三秒。
無知的李刺史還掛著殷勤的笑容,用和張刺史差不多的套路和台詞,熱情地邀請皇帝進城:“陛下娘娘車馬勞頓,快請進府邸安置,臣已經備好酒宴請陛下。”
“噯,酒宴就不必了。”
皇帝擺了擺手:“朕是來辦實事兒的,李愛卿先帶朕看看災民們吧。”
李刺史愣了一下,連忙諂笑:“陛下當真愛民如子,臣不敢不從,請陛下隨臣來。”
說著李刺史就帶他們往城西去,喬安當時就被閃到了。
謔,好大一片青石大瓦房。
喬安走近了才發現,豈止是大瓦房啊,每棟房子還帶獨立小院,小院裡種著菜,有的甚至還養著雞鴨,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地叫喚。
李刺史讓人帶了幾個災民過來,災民們剛走過來,對著李刺史就跪下,砰砰砰磕頭,其中一個老婦人感激涕零地大喊:“青天大老爺!大老爺來了!”
“哎哎,老鄉親,不要這樣說。”
李刺史露出略顯尷尬地笑容,親自彎腰把老婦人扶起來,和顏悅色:“本官既然是益州的父母官,這就是職責所在,應該做的。”
說著李刺史又轉過身,謙虛地對皇帝說:“陛下,我益州到底不比江南富庶,臣竭儘所能,也隻能讓百姓們衣食無憂,棉衣饅頭是不缺的,隔三差五也有頓葷腥,隻是草屋畢竟粗陋,怕是汙了陛下的眼,臣惶恐萬分。”
“...”
喬安悄悄湊到皇帝耳邊,小聲說:“你有什麼想法?”
皇帝偏過頭,小聲輕笑:“朕覺得他把朕當傻叉。”
喬安:“...”
住青石大房,養雞鴨,吃米飯饅頭,隔三差五還能吃上肉,這在古代完全屬於小康階級了。
如果這個待遇還是對災民的,大概可以帶入一下前世:你家前腳被水淹了,後腳市領導班子掛著大橫幅,敲鑼打鼓熱情親自送你去八星級酒店享受全免費入住...
如果這位李刺史能讓每個災民都過上這樣的神仙日子,那喬安覺得地球已經限製不了他了,皇帝應該自覺把位置讓給他坐,免得耽誤了人家帶著廣大大周子民一起上天的偉大征程。
李刺史還在故作謙虛:“陛下,是臣無能。”
皇帝點了點頭:“你的確挺無能的,就這破房子,怎麼能住人。”
“...”李刺史當場呆住。
“朕是少你金子了還是銀子了,你竟然讓這些災民就住這樣的屋子裡,沒有前院沒有花園,連肉都不能天天吃,就不會多準備些雞鴨給百姓們頓頓熬雞湯補身嗎。”
皇帝痛心疾首:“李愛卿,你讓朕很失望。”
李刺史:“!!!”
李刺史沒想到皇帝這麼不著調,災民住有花園的院子天天喝雞湯,這是人話嗎?人話嗎?!
本以為自己精心籌備的安排會得到皇帝的讚賞,結果反而被斥責辦事不力,李刺史心裡恨得咬牙,卻隻能撲通一聲跪下,誠惶誠恐解釋:“陛下!並非臣不想,隻是府庫財力不夠...”
“財力不夠?”
皇帝一臉質疑:“朕這些年給你們益州撥了多少錢,光是前年大旱欠收,朕就免了你們百萬兩的賦稅不止,你說沒錢,那你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李刺史更是驚呆了,益州十年繳納的賦稅也不過幾十萬兩,哪一年免的賦稅能算出百萬兩來?!
空口白牙的,這皇帝怎麼張嘴就來呢?!
李刺史下意識反駁:“陛下,怎麼會有百萬兩——”
“你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當場冷下臉:“你在質疑朕?!”
李刺史:“...”
喬安:“...”
喬安悟了,這是一個新套路。
這回不送龍氣了,這回改空手套白狼了。
她默默抱緊小雪狐。
臟,真臟,這些玩政治的不要臉起來,那心呐,臟得不忍直視。
李刺史臉色大變,撲通就跪下:“陛下恕罪,臣絕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皇帝冷笑:“貪汙稅款,還敢欺上瞞下,李仁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陛下陛下!”
李刺史大驚失色,看著皇帝,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什麼。
他連忙說:“是臣記錯了,臣記錯了!府庫還有錢,正應該救濟災民,臣這就開庫,一定將災民們救濟妥當。”
皇帝果然收斂了怒氣,眨眼就換了張如沐春風的笑臉,笑眯眯說:“朕就說府庫一定有錢,你看這事兒鬨的,李刺史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險些就誤會了。”
“...”李刺史被皇帝說變就變的臉嚇得險些沒癲癇,渾身都在哆嗦,死了爹娘似的哭喪著臉說:“陛、陛下,府庫的錢這些年用於民生,已經沒多少了,至多隻有十...”
皇帝挑了挑眉:“十萬?”
“不不不,臣記錯了。”
李刺史連忙改口:“三十萬兩!足有三十萬兩啊!”
皇帝不甚滿意:“才三十萬兩?”
李刺史:…什麼叫才?!
李刺史慌張說:“真的沒了,真的就這些了!”
這還是他把這些年偷偷盜用的都給算回去的呢,虧大發了。
“噯,彆這麼說。”
皇帝輕鬆說:“海綿擠一擠都能出水呢,益州這麼大塊地兒,東拚拚西湊湊,湊成個五十萬兩不痛不癢。”
李刺史:“...”
李刺史快不認識“不痛不癢”這幾個字了。
他麵容呆滯恍若幻聽:“五十萬兩——”
“是少了嗎?”
皇帝感慨:“朕在宮裡待久了,都不知如今民間的物價幾何了,實在慚愧,如今這災民少說有十萬之數,得給蓋房子,再發衣糧用度...這樣,朕做主了,也彆五十萬兩了,乾脆湊個整吧,範斌!”
“臣在!”
皇帝高興拍板:“去益州府庫提一百萬兩白銀。”
喬安:“...”
這是她見過最牛逼的四舍五入。
皇帝撣了撣袖口,很是愉悅:“府庫裡不夠,李大人愛民如子,主動要求自己補。”
李刺史咣當一聲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當然,如果李大人兩袖清風,自己也不夠,還可以叫下麵的大人和商會大戶們捐錢。”
皇帝居高臨下睨著李刺史,唇角含笑:“誰多誰少朕不管,但是到朕手上,一百萬兩銀隻能多不能少,否則朕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你明白嗎?”
李刺史麵色慘白。
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皇帝是對他不滿,找個由頭要對他下手了。
他猛地膝行往前,緊緊拽住皇帝的袍角,滿麵哀求:“陛下冤枉,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低下頭,靜靜盯著李刺史。
皇帝的眸色漆黑幽深,攪動著詭譎的暗色,李刺史與他對視片刻,隻感覺渾身如墜入冰窖,從骨頭往外浸著駭人的寒意。
皇帝微微笑著:“李愛卿,還有話說?”
李刺史恐懼地看著他,嗓子仿佛被什麼粘稠的東西堵塞住,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他支支吾吾:“陛下,臣...臣...”
“哦,朕想起來了。”
皇帝恍然大悟,往袖口裡摸了摸:“愛卿乾這麼多年刺史也辛苦了,現在要退休了,朕也得獎勵你,也得讓你沾點龍氣。”
“...”喬安表情一言難儘,不過看著皇帝這樣子,還是忍不住探著脖子過來,好奇他要給李刺史什麼。
如果按照一千兩黃金一杯酒的話,人家一百萬兩銀子,怎麼也值當給個玉佩啊玉玨的。
——畢竟那是一百萬兩啊!再能撈,褲子也得給當掉了!以後說不定大家就得怡紅院再見了,那不得給人家意思意思。
在喬安好奇的眼神中,皇帝在袖子裡摸了摸,摸出來一把瓜子,一臉慈愛地塞到李刺史手裡。
李刺史:“...”
喬安:“...”
打瞌睡的小狐狸猛地睜眼,目眥欲裂:呔!它的瓜子——
“...”喬安用力把要炸毛的小狐狸暗下來,眼看著李刺史捧著一摞瓜子,一臉三觀崩裂地被拖下去。
全場一片死寂,尤其是之前跟在李刺史身後的官員們,嘩啦啦跪了一地,一個個瑟瑟發抖惶恐不安。
皇帝撣了撣袖口,眼風漫不經心在他們中掃過,冷不丁問:“陳修,在哪兒?”
人群中一個道清瘦的身形驟然一僵,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膝行而出,重重叩首,聲音倒還算鎮定:“臣,陳修,叩見陛下。”
皇帝說:“你是益州司馬?主管益州民生?”
陳修從皇帝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他不敢抬頭,語氣沉重卻冷靜:“是。”
“很好。”
皇帝平靜說:“起來吧,李刺史病了,從今天開始你暫代益州刺史之職。”
陳修呼吸一滯,愕然抬頭,皇帝擺了擺手:“其他的不必多說了,立刻帶朕去看災民們。”
陳修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陛下處置了李刺史,陛下是早知道益州的情況,故意請君入甕,奪回益州大權。
可笑李刺史還想糊弄皇帝,一番精心作態都付諸流水。
陳修立刻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他的眼睛亮起來:“是,請陛下與臣來。”
陳修帶著他們去了真正的災民住所,在城郊,是一大片望不到邊的臨時搭建的草棚,大量災民簇擁著,裹著亂七八糟臟兮兮的棉衣棉被,旁邊搭了幾個大粥棚,災民們排成長長的隊在取粥。
皇帝走過去看了看,是很糙的粗糧粥,糧很少,主要是水,筷子插.進去隻勉強能立住的地步。
陳修很實在說:“陛下,災民太多了,我們的糧食有限,隻能多添水混個半飽。除此之外我們每天也會組織人砍柴燒炭,確保人不會凍死,確實隻能做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