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測(十七)(2 / 2)

這畫麵實在是和李刺史準備出來的“示範村”天差地彆,真要有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看了,指定接受不了。

但是皇帝不是,他自幼在北方偏遠邊境長大,被殺的被餓死凍死的什麼沒見過,自己都是從死人坑裡爬出過幾次的。

他看了看周圍麵黃肌瘦卻真實活著的災民們,微微頷首,語氣溫和:“你做得很好了。”

陳修愣愣看著他,突然紅了眼睛:“臣無能,臣還是沒本事,死了很多人...”

李刺史和高官貴胄們不管事,商會巨賈們趁機抬升糧價,逃荒潮剛開始的時候,為了怕引起城中暴.亂,連城門都不開;他求到刺史府卻被轟了出來,險些下了牢獄,隻能眼看著許多許多的災民在城門外活活餓死凍死...

“朕帶了梓州換來的大批衣糧,派人從江南運來的糧食也在路上了,這些很快就能解決。”

皇帝拍了拍陳修的肩膀,語氣溫和又沉穩:“往前看,你已經是刺史,一州之父母官,自當端得住氣。”

陳修用力抹了抹眼睛,看著皇帝的眼神滿是孺慕和敬仰,他鄭重點頭:“是!臣明白!”

喬安這才知道皇帝為什麼獨獨點出這個年輕的官員,這的確是個踏實能乾實事兒的人,而且學識很廣,很有本事。

比如他知道在粥裡撒土以防止有些不缺糧的人蹭吃蹭喝;比如他早早就把災民組織起來讓他們“以工代賑”,通過簡單勞作之類的換取衣糧,維係了災民區的良性運轉。

因為陳修的種種舉措,災民的環境看起來還不錯,再加上之後送來的物資,應該可以熬過這個冬天。

皇帝眯了眯眼,如果和秦王開戰,兩軍交戰,彆說災民,就是整個益州都未必能顧忌上;所以在開戰之前,最好讓益州安穩下來。

陳修帶他們去看河道,路說起糧食就很是一番苦笑:“地裡的莊稼沒幾天就可以收了,結果突來幾天的大雨,全給淹壞了,若不是陛下送來糧食,這個冬天怕是熬不過去了。”

喬安想了想:“你們可以考慮種植冬小麥?或者其他冬天能種的作物,災民都是勞動力,效率應該會很高。”

“娘娘說得有理,我們剛開始也是這麼想的,隻是種子種下去才發現...”

陳修說著就忍不住歎氣,正好走到地頭,他直接在泥土裡挖了挖,挖出一塊龜裂的泥土。

喬安一看覺得眼熟,脫口而出:“土地鹽堿化?”

陳修:“???”

皇帝不動聲色在她後腰上掐了一下:就你能,就你會。

喬安趕緊閉上嘴,默默往皇帝身後縮了縮,假裝她隻是一個平平無奇不食五穀的皇後。

陳修驚疑不定:“娘娘說的是什麼?什麼簡化?”

“是朕以前與她說過的。”

皇帝若無其事擋住喬安,自己伸手拿起那塊乾裂的泥土:“朕以前在某本農書上隱約看見,似乎這土裡含有大量的鹽,以至於不能種植。”

“正是。”

陳修被皇帝繞開,連忙說:“正是如此!這地是鹹的,卻又提不出鹽,我們埋進去的種子根本發不了芽就枯死了。”

皇帝捏了捏那泥土,觸手乾硬,稍微用些力就會掉下碎渣。

這樣的土,任是再不通農事的人也能看出,是種不好莊稼的。

皇帝問陳修:“有多少地方的土是這樣?”

陳修答:“約莫十之二三吧。”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皇帝微微沉吟。

喬安從他身側悄悄探出腦袋,也好奇地伸手過去摸了摸。

皇帝偏頭看她,低聲問:“你以前見過這種土?”

喬安眼神悠長:“這就要從我高中地理會考的複習題說起了...”

“...”皇帝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又問她:“你知道該怎麼治理它?”

“這個我真不不記得了,畢竟隻是書上提了那麼一嘴。”

喬安撓了撓頭:“不過土地鹽堿化在我們那時候也挺麻煩的,隻能種一些什麼菠菜、南瓜之類的蔬菜,你要治理它,就要配營養劑,就相當於給土地喂藥。”

皇帝眸色微沉。

連她那個時代都麻煩,以現在的農業水平就更彆說了。

皇帝沒說什麼,對陳修說:“先去看河道。”

陳修帶著他們繼續走,沒走多遠,指著不遠處半山上的一條蜿蜒而下的寬廣河道:“陛下,這邊就是廣江堰途徑的主河道。”

喬安放眼一看,都忍不住同情益州了。

這是什麼倒黴運氣,先是土地鹽堿化,又是懸河。

遙遙能望見,在一片平原上,那河道是高高凸出來的,就像一條天河墜在眾人腦袋頂上。

喬安連大學的知識都還老師了,更彆說高中地理,就隱約記得什麼泥沙淤積侵蝕亂七八糟。

喬安就記得這種河其實沒有看著那麼嚇人,但是其他人顯然被嚇到了,陳修連忙解釋:“這河道雖然高,但是並不危險,上流的大堰控製著水量,不會塌的。”

皇帝也很淡定,他沿著河道走了走,觀察了一會兒,問陳修:“之前梓州益州聯名上書請旨撥款修繕廣江堰,是要修哪裡?”

“是在上遊。”

陳修指了指遠山的位置,猶豫了一下,委婉說:“其實廣江堰年年都在修繕,上次治水官請李刺史和我們一起去看過,河道和大堰都是穩固的,並不需太費心修繕...”

喬安明白了。

這又是刺史大人們撈錢的手段。

皇帝聽了,並沒有生氣,而是輕輕笑了一聲,笑得喬安一身雞皮疙瘩都炸起來。

她摸了摸胳膊,對李刺史同誌幸災樂禍。

讓你作死,不作不死,活該!

......

大概了解了益州的情況,皇帝就忙了起來。

他大刀闊斧接管了益州刺史府,給了陳修很大的權力,讓陳修竭力改善益州民生,而自己則開始忙於益州的軍事調備。

喬安看見許多穿著高級武官朝服的將軍在府邸裡來來往往,益州城內外突然冒出來大批大批的軍隊,整個環境都壓抑肅殺了起來。

喬安意識到,這是要打仗了,要和秦王開撕了。

喬安自覺自己是沒什麼軍事頭腦,孫子兵法都沒讀過,坦克飛機也不會造,指定是幫不上忙,她就彆給皇帝添麻煩了。

她想來想去,就覺得那個土地鹽堿化還是有一點搞頭。

因為喬安發現,自己對草藥好像有些特殊的感覺。

皇帝召集眾將領們布置作戰計劃,開了足足兩天的會才離開書房,正要去後院寢室闔一會兒眼,就撞上喬安換了身男裝興衝衝往外跑。

“天都要黑了,你這是乾嘛去。”

皇帝擰眉攔住她:“裴顏說你天天往農田山裡跑,怎麼著,心都玩飛了?”

“你說什麼,我才不是玩,我是有正事。”

喬安獻寶似的舉起一大捧草藥:“我覺得我能配出營養劑來,把土地調好。”

皇帝挑眉:“你不是說,那種土地在你那個時代都不好調理嗎?”

“對啊。”

喬安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可是我看這些草藥就莫名我會調,還能用它們治藥,你說我是不是天選之女?”

搞什麼程序,她看她上輩子就是選錯行了,她一定是個被耽誤的天才植物學家!

皇帝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她,眸色微閃,沒說信還是不信。

片刻後,他收斂了神色,在她額角翹起的呆毛上撥了撥,似笑非笑:“啊,原來我們皇後還是個小花仙女啊。”

喬安不高興地把他手拍下來:“愛信不信,等將來把你眼珠子都驚掉。”

皇帝被拍了也不惱,笑眯眯說:“信信,怎麼不信,朕還等著皇後將來種出糧食養朕呢。”

喬安無語:“...你為什麼這麼致力於吃軟飯?”

“因為長得好看的才能吃軟飯。”

皇帝一點不好意思沒有,俯身“吧唧”就在她臉上親一口,笑容有點奇異:“朕不想乾活,朕隻想躺著吃你喂的軟飯。”

先吃她喂的飯,再吃她,全程躺著,那樣的神仙日子,皇帝隻是想想,就覺得頭皮躥了電似的躁動不安,全身都麻麻的。

“...”喬安總覺得皇帝的眼神哪裡怪怪的,她把他臉推開:“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說,我得去試驗我的新藥劑去。”

皇帝隻是回來換身衣服就要繼續開會,沒法和她一起去,很是遺憾,戀戀不舍在她唇瓣上含了含,啞著嗓子低聲說,意味深長:“早點回來,咱們一起吃晚膳啊。”

喬安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藥,胡亂點頭,推開他就要走。

皇帝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忽然一悸。

那種悸動說不清楚,就仿佛一個空洞,突然讓他的心都陷下去

——就如四年前那一天,他悚然驚覺她已經離開了的那一刻。

“乖寶兒。”

喬安不解地扭過頭,皇帝突然大跨步追上來,壓著她的後腦重重抵住她的額頭。

喬安愣住了,眨了眨眼:“怎、怎麼了?”

皇帝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麵容,突然回過神來。

“...沒什麼。”

皇帝撫著她柔軟的臉頰,清晰感覺到她在自己懷裡,不由為剛才自己的失態自嘲。

繃得太久了,什麼都疑神疑鬼了起來。

他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偏了偏頭,用與平常無二的輕佻曖.昧語氣說:“朕想起來,你還沒親朕呢。”

喬安:“...”

皇帝恨不得把臉懟到她嘴上:“你要是不親,朕就不讓你走。”

喬安:“...”

喬安木著臉瞅著他半響,很懷疑自己是在和一個幼稚園小朋友談戀愛。

皇帝還在那裡催她,喬安被磨得沒辦法了,隻能墊腳在他臉上亂七八糟親了親,然後扭頭撒丫子就跑。

皇帝一個沒攔住,她已經跑沒影了。

他摸了摸臉上殘存的柔軟觸感,搖頭失笑,才負手走進寢室。

皇帝沐浴,換了身乾淨衣服,才鬆快了口氣,正打算在軟榻上闔眼歇一歇,忽然聽見天邊一聲巨響。

皇帝猛地睜開眼:“打雷了?”

“是。”

範斌在旁邊,也有些驚奇:“冬日打雷,倒是少見。”

“彆是又要下暴雨...”

皇帝揉了揉額角:“農田的事還沒解決...農田!”

皇帝突然說:“皇後可回來了?”

範斌答:“還沒有。”

皇帝臉色驟然一變,範斌連忙說:“陛下無需擔心,剛才裴將軍也跟去了,裴將軍經驗豐富,定會早看出要下雨,那邊又有避雨的窩棚...”

皇帝也知如此,裴顏便是自己成了落湯雞也不會讓喬安受了寒。

可是他卻莫名心慌得厲害。

皇帝沒有猶豫,當即站起披上外衫:“取傘來,這雨不定下到什麼時候,朕得把人接回來。”

隻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身邊,他才能安心。

範斌不敢再勸,連忙取傘來,正要為皇帝撐開,皇帝自己一把奪過來,撐起來就大步往外走。

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轟隆隆的雷鳴聲響徹天地,一道道的閃電宛若劍刃從天幕上劃過,刹那的白光似乎要將天空都撕裂。

皇帝大步往前走,忽然聽見一聲異常的巨響。

那不是雷鳴,卻似乎比雷鳴更可怕,沉悶低沉,像是天上的巨斧墜下重重撞在抵達上,皇帝恍惚間竟似聽見山崩地裂的聲音。

“救命啊!救命啊——”

巨大的雨聲雷鳴中,皇帝聽見連綿不絕的慘叫和呼號,是幾乎能撕裂耳膜的恐懼。

“陛下!陛下不好了!!”

陳修連滾帶爬撲到他麵前,撕心裂肺:“陛下!廣江堰主河道決堤了——”

“啪嗒。”

皇帝手中的傘掉到地上,轉瞬就被渾濁的泥水吞沒

——就如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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