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地窖內昏暗無風,但煤油燈火卻在不住閃爍跳動,熏得磚牆又疊高了那層烏黑焰影。
餘瑤呆呆看著地窖沾滿了陳年汙垢的磚石,眸中沒有任何情緒。
顧扶辛將餘瑤身上的鎖鏈輕輕繞下,然後嘩啦丟在磚石地上。
他對餘瑤伸出手道:“來。”
餘瑤沒有伸出手,顧扶辛便將她垂在身側的手腕執起,牽起餘瑤沒什麼力氣的手。
軟綿綿搭在掌中的手毫無反應,任由手掌的主人擺成反握的手勢。
隱藏了太久,顧扶辛差點都快忘了,他的內心其實是這般晦暗肮臟,他從魔氣遍地的深淵走來,拋棄母親的囑托,腳踩枯骨,妄想走出一條問道蒼穹的飛升之路。他在這世間孤零一人,他從不畏懼落入深淵,因為他從未踏出過深淵,也沒有人要將他撈起來。
這世道,這與他一般肮臟虛偽的世道,他冷眼旁觀,看著他們醜陋的嘴臉,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不堪一般,他厭惡這個世道,也厭惡這般無二的自己。
但他從不害怕,更不會擔心,他隻需要算計與猜疑便可以將所有背叛他的人拉入地獄。
可現在,顧扶辛拉著這樣沒有半點威脅的餘瑤,竟然開始隱隱感到了害怕的情緒。
他為什麼會害怕?他不過是想將他的師姐留在他身邊而已。
這是他的師姐啊,給了他關心,試圖護著他的師姐,她既然敢大著膽子靠近他,被留下了也不該不開心的吧?
“對不對,師姐?”顧扶辛啞著嗓子輕聲問道。
他沒有搖鈴鐺,餘瑤也沒有點頭。
顧扶辛突兀地笑了,被剝奪了神誌的餘瑤怎麼可能真心實意地答應他?明明他隻需要再搖一搖鈴鐺,麵前的少女便能任他予取予求。可欲念的閘門一旦被打開,他便不再也看不上這樣空蕩蕩的她了……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什麼時候,他竟然想著餘瑤能夠陪著他便好了,能夠有血有肉地陪著他便好了……
貪念像是無解的毒藥,淺嘗之後,便發了瘋地將他吞噬殆儘。
在這無聲的寂靜之中,倒在地上的陰風老人突然睜開了發紅的眼睛,他斜著眼珠子打探了周遭一圈,然後趁顧扶辛不注意,“呼”地化作一團黑氣往牆壁撞去。
但跑到一半,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拍在了磚牆之上。
顧扶辛並未轉身,隻有尚未收回的一隻手昭示著方才是他發的難。
陰風老人再難維持魔氣狀態,他砰地跌落在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他惡狠狠地看向顧扶辛,破布喉嚨發出嘶笑道:“小兄弟,放了我吧,我給了你這麼好看的小姑娘,你將她做成爐鼎,帶在身邊,得省下多少修煉的功夫啊……”
顧扶辛不答,甚至連個正臉都沒有給他。
陰風老人繼續蠱惑道:“你們這些正道修士,裝得倒是人模狗樣,背地裡不也是七情六欲貪癡嗔怒?何苦放著這般好的物實不用,你看,你也想要她的不是嗎?”
陰風老人的話七分歪,三分理,他盤算著,麵前這修士手裡有著可以讓這小姑娘清醒過來的陽鐺,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將這小姑娘喚醒,想來必然是舍不得的,隻不過被那些道義人倫框了手腳。他隻需要從中鼓動,說不定這修士不僅會放了他,他還可以反咬一口,抓住這修士的把柄,這修士氣度不凡,有了他做靠山,他也不用再躲在城中暗處捉人了。
顧扶辛將餘瑤鬢邊散亂的碎發彆在她耳後,像是回答陰風老人一般說道:“她不是物實。”
她是他的師姐。
陰風老人的笑容僵住,但很快便找補回來,“哈哈哈,對對對,這麼好看的姑娘當然不是物實,可隻要將她做成爐鼎,待她嘗到與你雙修的滋味,定然離不了你。”
邪修的采補之法,被采補者往往根基儘損,最後淪為被丟棄的空殼。
顧扶辛替餘瑤彆發的手微微一頓,他眉目間的戾氣隱隱化作不加掩飾的厭惡與煩躁。
陰風老人隻當他是囿於正道身份,放不下這點麵子,他繼續試圖說服顧扶辛,“不信你看我的那些,哪個不是欲生欲死,求著……”
他還未說完,便被一把劍指住了喉嚨。顧扶辛冷冷問道:“說夠了沒有?”
陰風老人嘶氣求饒道:“尊者尊者,劍下留人。”
顧扶辛劍尖未動,逼問道:“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