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過鼓聲“冬——冬”嗎?它老是隻有兩個音調:冬——冬!請聽婦女們的哀歌吧!請聽祭司們的呼喚吧!印度的寡婦穿著紅長袍,立在火葬堆上。火焰朝她和她死去了的丈夫身體燎上來。不過這個印度寡婦在想著站在她周圍的那群人中的一位活著的人:這個人的眼睛燒得比火焰還要灼熱,他眼睛裡的火穿進她的心,比這快要把她的身體燒成灰燼的火焰還要灼熱。心中的火焰會在火葬堆上的火焰裡死去嗎?
“這個我完全不懂!”小小的格爾達說。
“這就是我要講的童話。”卷丹花說。
牽牛花講了些什麼呢?
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隱隱出現一幢古老的城堡。它古老的紅牆上生滿了密密的常春藤。葉子一片接著一片地向陽台上爬。陽台上站著一位美麗的姑娘。她在欄杆上彎下腰來,向路上看了一眼。任何玫瑰花枝上的花朵都沒有她那樣鮮豔。任何在風中吹著的蘋果花都沒有她那樣輕盈。她美麗的綢衣服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他還沒有來嗎?”
“你的意思是指加伊嗎?”小小的格爾達問。
“我隻是講我的童話——我的夢呀!”牽牛花回答說。
雪球花講了些什麼呢?
有一塊長木板吊在樹間的繩子上。這是一個秋千。兩個漂亮的小姑娘,穿著雪一樣白的衣服,戴著飄有長條綠絲帶的帽子,正坐在這上麵打秋千。她們的哥哥站在秋千上,用手臂挽著繩子來穩住自己,因為他一隻手托著一個小碟子,另一隻手拿著一根泥煙嘴。他在吹肥皂泡。秋千飛起來了,五光十色的美麗的肥皂泡也飛起來了。最後的一個肥皂泡還掛在煙嘴上,在風中搖擺。秋千在飛著;一隻像肥皂泡一樣輕的小黑狗用後腿站起來,也想爬到秋千上麵來。秋千繼續在飛,小狗滾下來,叫著,生著氣。大家都笑它,肥皂泡也就破裂了。一塊飛舞的秋千板和一個破裂的泡沫——這就是我的歌!
“你所講的這個故事可能是很動聽的,不過你講得那麼淒慘,而且你沒有提到小小的加伊。”
風信子講了些什麼呢?
從前有三個美麗的、透明的、嬌滴滴的姊妹。第一位穿著紅衣服,第二位穿著藍衣服,第三位穿著白衣服。她們在明朗的月光中,手挽著手在一個靜寂的湖邊跳舞。她們並不是山妖。她們是人間的女兒。空氣中充滿了甜蜜的香氣!這幾位姑娘在樹林裡消逝了。於是香氣變得更濃厚。三口棺材——裡麵躺著這三位美麗的姑娘——從樹叢中飄到湖上來。螢火蟲在它們上麵飛,像些小小的飛燈一樣。這些跳舞的姑娘們在睡覺呢,還是死去了。花的香氣說她們死了,同時暮鐘也在發出哀悼的聲音!
“你們使我感到怪難過的,”小小的格爾達說,“你們發出這樣強烈的香氣,我不禁要想起那幾位死去了的姑娘。嗨,小小的加伊真的死了嗎?玫瑰花曾經到地底下去看過,它們說沒有。”
“叮!當!”風信子的鈴敲起來了。“我們不是為小小的加伊而敲——我們不認識他!我們隻是唱著我們的歌——我們所知道的唯一的歌。”
格爾達走到金鳳花那兒去。這花在閃光的綠葉中微笑。
“你是一輪光耀的小太陽,”格爾達說。“請告訴我,假如你知道的話,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我的玩伴?”
金鳳花放射出美麗的光彩,又把格爾達望了一眼。金鳳花會唱出一支什麼歌呢?這歌跟加伊沒有什麼關係。
在一個小院落裡,我們上帝的太陽在春天的第一天暖洋洋地照著。它的光線在鄰人屋子的白牆上滑行著。在這近旁,第一朵黃花開出來了,在溫暖的陽光裡像金子一樣發亮。老祖母坐在門外的椅子上,她的孫女——一個很美麗的可憐的小姑娘——正回到家裡來作短時間的拜望。她吻著祖母。這個幸福的吻裡藏有金子,心裡的金子。嘴唇是金子,全身是金子,這個早晨的時刻也是金子。這個呀!這就是我的故事!
金鳳花說。
“我可憐的老祖母!”格爾達歎了一口氣說。“是的,她一定在想念著我,在為我擔心,正如她在為小小的加伊擔心一樣。不過我馬上就要回家去了,帶著加伊一道回家去。探問這些花兒一點用處也沒有。它們隻知道唱自己的歌,一點消息也不能告訴我!”於是她把她的小罩衫紮起來,為的是可以跑得快一點。可是當她在水仙花上跳過去的時候,花絆住了她的腿。她停下來瞧瞧這棵長長的花,問道:“也許你知道一點消息吧?”
於是她向這花兒彎下腰來。這花兒講了些什麼呢?
我能看見我自己!我能看見我自己!我的天!我的天!我是多麼香啊!在那個小小的頂樓裡麵立著一位半裸著的小小舞蹈家:她一會兒用一條腿站著,一會兒用兩條腿站著。她的腳跟在整個世界上跳。她不過是一個幻象罷了。她把水從一個茶壺裡倒到她的一塊布上——這是她的緊身上衣——愛清潔是一個好習慣!她的白袍子掛在一個釘子上。它也是在茶壺裡洗過、在屋頂上曬乾的:她穿上這衣服,同時在頸項上圍一條橙子色的頭巾,把這衣服襯得更白了。她的腿蹺起來了。你看她用一條腿站著的那副神氣。我能看見我自己!我能看見我自己!
“這一點也不使我感興趣!”格爾達說。“這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於是她跑到花園的儘頭去。門是鎖上了。不過她把那生了鏽的鎖扭了一下,這鎖便鬆了,門也自動開了。於是小小的格爾達打著一雙赤腳跑到外麵來。她回頭看了三次,沒有任何人在追她。最後她跑不動了,便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當她向周圍一看的時候,夏天已經過去了——已是晚秋時節。在那個美麗的花園裡,人們注意不到這件事情——那兒永遠有太陽光,永遠有四季的花。
“咳!我耽誤了多少光陰啊!”小小的格爾達說。“這已是秋天了!我不能再休息了!”於是她立起身來繼續向前走。哦!她的一雙小腳是多麼酸痛和疲累啊!周圍是一片寒冷和陰鬱的景色。柳樹的葉子已經黃了,霧在它們上麵變成水滴下來。葉子在簌簌地往下掉。隻有山楂結著果實,酸得使牙齒都要脫落。啊!這個茫茫的世界,是多麼灰色和淒涼啊!
第四個故事:王子和公主
格爾達又不得不休息一下。在她坐著的那塊地方的對麵,一隻大烏鴉在雪地上跳過去了。烏鴉已經坐了很久,呆望著她,轉動著頭。現在它說:“呱!呱!日安!日安!”這是它能夠發出的唯一的聲音,對於這個小姑娘它是懷有好感的。它問她單獨在這個茫茫的大世界裡想要到什麼地方去。格爾達深深地體會到“單獨”這個字的意義。她把她的全部生活和遭遇都告訴了烏鴉,同時問它有沒有看到過加伊。
烏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同時說:
“可能看到過!可能看到過!”
“怎麼,你真的看到過嗎?”小姑娘叫起來,幾乎把烏鴉摟得悶死了——她是這樣熱烈地吻它。
“輕一點!輕一點!”烏鴉說。“我相信那可能就是小小的加伊!不過他因為那位公主就把你忘掉了!”
“他是跟一位公主住在一起嗎?”格爾達問。
“是的,請聽吧!”烏鴉說,“不過要講你的那種語言,對於我是太難了。如果你能聽懂烏鴉的語言,那麼我可以講得更清楚了!”
“不成,我沒有學過!”格爾達說,“不過我的祖母懂得,也能夠講這種語言。我隻希望我也學過。”
“這倒沒有什麼關係!”烏鴉說,“我儘量把話講得清楚好了,但是可能越講越糊塗。”
於是烏鴉把它所知道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在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王國裡,有一位非常聰明的公主。她讀過世界上所有的報紙,然後又把它們忘得精光,因為她是那麼聰明。最近她坐上了王位——據說這並不怎麼有趣——這時她哼出一支歌,而這歌隻有這麼一句:‘為什麼我現在不結婚呢?’她說:‘是的,這句話裡有道理。’因此她很想結婚。不過她所希望的丈夫是:當人們和他講話時,他必須能答話,不僅是站在那兒,隻是好看而已——因為這是怪討厭的。於是她把侍女都召進來:當她們知道了她的用意的時候,她們都非常高興。‘好極了!’她們說:‘前不久我們也有這個意見。’請你相信,我對你講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烏鴉說。“我有一位很馴服的愛人,她可以在宮裡自由來往,因此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當然所謂“愛人”也無非是一個烏鴉,因為烏鴉隻會找類似的東西——那永遠是一個烏鴉。
“所有的報紙立即出版,報紙的邊上印著雞心和公主的名字的頭一個字母,作為裝飾。人們可以讀到:每個漂亮的年輕人可以自由到宮裡來和公主談話,而談話的人如果能叫人覺得他是毫無拘束、對答如流的話,公主就要選他為丈夫!是的,是的!”烏鴉說,“請你相信我。我的話實實在在,沒有半句虛假。年輕人成群結隊地到來。當他們來到街上的時候,什麼話都會講;不過他們一起進宮殿的門、看到穿銀色製服的門警、看到台階上站著穿金色製服的仆人和光耀奪目的大廳的時候,他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重複地念著公主所說出的話的最後一個字——而她並不要再聽自己的話。好像這些人的肚皮裡都塞滿了鼻煙、已經昏睡過去了似的。隻有當他們回到街上來了以後,才能講話。這些人從城門那兒一直站到宮門口,排成了一長隊。我自己曾經去親眼看過一次!”烏鴉說。“他們變得又饑又渴,不過到了宮殿裡,他們連一杯溫水也得不到。最聰明的幾個人隨身帶了一點抹了黃油的麵包,不過他們並不分給旁邊的人吃,因為他們覺得,‘還是讓這家夥現出一個餓鬼的樣子吧,公主不會要他的!’”
“可是加伊,小小的加伊呢?”格爾達問,“他什麼時候來呢?他會不會在他們中間呢?”
“等著!等著!我們馬上就要談到他了!到了第三天才有一位小小的人物到來。他沒有騎馬,也沒有乘車子。他高高興興地大步走進宮裡來。他的眼睛像你的一樣,射出光彩。他的頭發是又長又細,不過他的衣服是很寒磣的!”
“那正是加伊!”格爾達高興地說,“哦,我總算是找到他了!”於是她拍起手來。
“他的背上背著一個小行囊!”烏鴉說。
“不,那一定是他的雪橇了!”格爾達說,“因為他是帶著雪橇去的。”
“也可能是!”烏鴉說,“因為我沒有仔細去瞧它!不過我聽我那位馴服的愛人說起,當他走進宮殿的門、看到穿銀色製服的守衛和台階上穿金色製服的仆人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感到慌張。他點點頭,對他們說:‘站在這些台階上一定是一件很膩煩的工作——我倒是寧願走進去的!’大廳的燭光照耀得如同白晝。樞密顧問官和大臣們托著金盤子,打著赤腳走來走去。這叫人起一種莊嚴的感覺!他的靴子發出吱格吱格的響聲,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害怕!”
“這一定就是加伊!”格爾達說。“我知道他穿著一雙新靴子;我親耳聽到它們在祖母的房間裡發出吱格吱格的響聲。”
“是的,它們的確發出響聲!”烏鴉說,“他勇敢地一直走到公主麵前,她是坐在紡車那麼大的一顆珍珠上的。所有的侍女和她們的丫環以及丫環的丫環,所有的侍臣和他們的仆人以及仆人的仆人——每人還有一個小廝——都在四周站著。他們站得離門口越近,就越顯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氣!這些仆人的仆人的小廝——他老是穿著製服——幾乎叫人不敢看他,因為他站在門口的樣子非常驕傲!”
“這一定可怕得很!”小小的格爾達說,“但是加伊得到了公主嗎?”
“假如我不是一個烏鴉的話,我也可以得到她的,雖然我已經訂過婚。他像我講烏鴉話時一樣會講話——這是我從我馴服的愛人那兒聽來的。他既勇敢,又能討人喜歡。他並不是來向公主求婚,而是專來聽聽公主的智慧的,他看中了她;她也看中了他。”
“是的,那一定就是加伊!”格爾達說。“他是那麼聰明,他可以算心算,一直算到分數。哦!你能帶我到宮裡去一趟嗎?”
“這事說來容易!”烏鴉說。“不過我們怎樣實行呢?讓我先跟我那個馴服的愛人商量一下吧。她可能給我們一點忠告。我要告訴你一點——像你這樣小的女孩子,一般是不會得到許可走進裡麵去的。”
“會的,我得到許可的!”格爾達說。“當加伊知道我來了的時候,他馬上就會走出來,請我進去的。”
“請在門欄那兒等著我吧。”烏鴉說,於是它扭了扭頭就飛去了。
當烏鴉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很久。
“呱!呱!”它說,“我代表我的愛人向你問候。這是我帶給你的一小片麵包。這是她從廚房裡拿出來的。那兒麵包多的是。你現在一定很餓了!……你想到宮裡去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是打著赤腳的。那些穿著銀色製服的警衛和穿著金色製服的仆人們不會讓你進去的。不過請你不要哭;你還是可以進去的。我的愛人知道通到睡房的一個小後樓梯,同時她也知道可以在什麼地方弄到鑰匙!”
於是他們走到花園裡去,在一條寬闊的林蔭路上走。這兒樹葉在簌簌地落下來。當宮殿裡的燈光一個接著一個地熄滅了以後,烏鴉就把小小的格爾達帶到後門那兒去。這門是半掩著的。
咳!格爾達又怕又急的心跳得多麼厲害啊!她仿佛覺得她在做一件壞事似的;然而她所希望知道的隻不過是小小的加伊而已。是的,那一定是他。她在生動地回憶著他那對聰明的眼睛和長長的頭發。她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怎樣微笑——他在家裡坐在玫瑰花樹下時的那種微笑。他一定很高興看到她的;聽到她走了那麼多的路程來找他;聽到家裡的人為他的離去而感到多麼難過。啊,這既使人害怕,又使人高興。
他們現在上了樓梯。食櫥上點著一盞小燈;在屋子的中央,立著那隻馴服的烏鴉。它把頭掉向四周,望著格爾達。她依照她祖母教給她的那個樣子,行了屈膝禮1。
1這是北歐的一種禮節,行這禮的時候,彎一下左腿的膝蓋,點一點頭。現在北歐(特彆是瑞典)的小學生在街上遇見老師時仍然行這種禮。
“我的小姑娘,我的未婚夫把你講得非常好,”馴服的烏鴉說,“你的身世——我們可以這麼講——是非常感動人的!請你把燈拿起來好嗎?我可以在你前麵帶路。我們可以一直向前走,因為我們不會碰到任何人的。”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後麵跟著我似的。”格爾達說,因為有件什麼東西在她身邊滑過去了;它好像是牆上的影子,瘦腿的、飛躍的紅鬃馬,年輕的獵人和騎在馬上的紳士和太太們。
“這些事物不過是一個夢罷了!”烏鴉說。“它們到來,為的是要把這些貴人的思想帶出去遊獵一番。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為這樣你就可以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多看他們一會兒。可是我希望,當你將來得到榮華富貴的時候,請你不要忘了我!”
“這當然不成問題!”樹林裡的那隻烏鴉說。
他們現在走進第一個大廳。牆上掛著許多繡著花的粉紅色的緞子。在這兒,夢在他們身邊跑過去了,但是跑得那麼快,格爾達來不及察看這些要人。第二個大廳總比第一個大廳漂亮。是的,一個人會看得腦袋發昏!最後他們來到了臥室。在這兒,天花板就像生有玻璃——很貴重的玻璃——葉子的棕櫚樹冠。在屋子的中央有兩張睡床懸在一根粗大的金杆子上,而且每一張床像一朵百合花。一張的顏色是白的,這裡麵睡著公主;另一張是紅的,格爾達希望在這裡麵找到小小的加伊。她把一片紅花瓣分開,於是她就看到一個棕色的脖子。哦,這就是加伊!她大聲地喊出他的名字,同時把燈拿到他麵前來。夢又騎在馬上衝進房間裡來了,他醒轉來,掉過頭,然而——他卻不是小小的加伊!
這位王子隻是脖子跟他的相似。不過他是年輕和美貌的。公主從百合花的床上向外窺看,同時問誰在這兒。小小的格爾達哭起來,把全部故事和烏鴉給她的幫助都告訴了她。
“可憐的孩子!”王子和公主說。
他們稱讚了烏鴉一番,同時說他們並不生它們的氣,不過它們可不能常做這類的事兒。雖然如此,它們仍然應該得到一件獎賞。
“你們願意自由地飛出去呢,”公主問,“還是願意作為宮裡的烏鴉而獲得一個固定的位置、享受能吃廚房裡剩飯的權利呢?”
兩隻烏鴉鞠了一躬,要求有一個固定的位置,因為它們想到它們的老年。它們說:“老了的時候能夠得到一些供給總是一件好事,正如俗語所說的一樣。”
王子爬下床來,讓格爾達睡在他的床上——他隻能夠做到這一點。她的小手十指交叉著,想道:“人和動物是多麼善良的東西啊!”於是她閉起眼睛,幸福地睡著了。所有的夢又飛進來了;這一次它們是像安琪兒一樣。它們拖著一個小雪橇,加伊坐在上麵點著頭。這一切隻不過是個夢罷了。她一醒來,這些夢就不見了。
第二天她全身穿上了絲綢和天鵝絨的衣服。有人向她提議,請她在宮裡住下來,享受快樂的時光。不過她隻要求得到一輛馬拉的小車,和一雙小靴子。這樣她就可以又開到外麵去,去尋找加伊。
她不僅得到一雙靴子,還得到一個暖手筒,並且穿著一身乾淨整齊的衣服。當她要離去的時候,一輛純金做成的車子就停在門外等她。王子和公主的徽記在那上麵亮得像一顆明星。車夫、侍者和騎手——因為還有騎手——都穿著繡有金王冠的衣服。王子和公主親自扶她上車,同時祝她一路平安。那隻樹林裡的烏鴉——它現在已經結了婚——陪送她走了開頭三丹麥裡1的路程。它坐在格爾達的身旁,因為叫它背對著馬坐著,它可受不了。另外那隻烏鴉站在門口,拍著翅膀。她不能跟他們同行,因為她有點頭痛,而這頭痛是因為她獲得了那個固定職位後吃得太多了才有的。車子四壁填滿了甜餅乾,座位裡墊滿了薑汁餅乾和水果。
1一丹麥裡大約等於我國計算單位的十五裡
“再會吧!再會吧!”王子和公主喊著,小小的格爾達哭起來,烏鴉也哭起來。他們這樣一起走了開頭幾丹麥裡路,於是烏鴉也說了聲再會——這要算最難過的一次彆離。烏鴉飛到一棵樹上,拍著黑翅膀,一直到它看不見馬車為止——這車子閃耀得像明亮的太陽。
第五個故事:小強盜女孩
他們坐著車子走過濃密的樹林。不過車子光耀得像一個火把,把一些強盜的眼睛都弄得昏眩起來,他們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是金子!那是金子!”他們大聲說。他們衝上前來,攔住那些馬匹,打死那些騎手、車夫和仆人,最後把格爾達從車上拖下來。
“她長得很胖……她長得很美……她是吃胡桃核長大的!”老女強盜說。她的胡子長得又長又硬,她的蓬鬆的眉毛把眼睛都蓋住了。
“她像一個肥胖的小羔羊!哪,好吃得很!”
於是她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刀子閃耀得怕人。
“哎喲!”老女人同時大叫了一聲,因為她的親生女兒爬在她的背上,把她的耳朵咬了一口;她是一個頑皮和野蠻的孩子,喜歡尋這種開心。“你這個搗蛋的孩子!”媽媽說,這樣她就沒有時間來殺掉格爾達了。
“我要她跟我一道玩耍!”小強盜女孩說。“她得把她的暖手筒和美麗的衣服給我,和我在床上一道睡!”
於是這孩子又咬了她一口,弄得老女強盜又跳起來,打著旋轉;彆的強盜都笑起來,同時說:
“瞧,她和她的小鬼跳得多好!”
“我要坐進那個車子裡去!”小強盜女孩說。
她要怎樣就怎樣,因為她是一個很放肆和固執的孩子。她和格爾達坐在車子裡,在樹樁和荊棘上麵馳過去,一直跑到森林裡。小強盜女孩和格爾達是同樣歲數,不過她的身體更強壯,肩膀更寬。她的皮膚是棕色的,眼睛很黑,幾乎顯出陰鬱的樣子。她把小小的格爾達攔腰抱住,說:
“隻要我不生你的氣,他們就不能殺你。我想你是一位公主吧?”
“不是。”小小的格爾達說。於是她把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和她怎樣喜歡小小的加伊,都對她講了。
小強盜女孩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同時說:
“就是我生了你的氣,他們也不能殺你,因為那時我就會親自動手的。”
於是她揩乾了格爾達的眼淚,把她的雙手放進那又柔和、又溫暖的暖手筒裡。
現在馬車終於停下來了。她們走進強盜宮殿的院子裡來。這宮殿從頂到地都布滿了裂痕。大渡鳥和烏鴉從敞著的洞口飛出來,大哈叭狗——每隻好像能吞掉一個人似的——跳得很高,不過它們並不叫,因為這是不準許的。
在一個古老的、煙熏的大房間裡,有一堆火在石鋪的地上熊熊地燃著。煙在天花板下麵打旋轉,想要找一個出路冒出去。有一大罐子湯正在沸騰著,有許多家兔和野兔在鐵杆上烤著。
“今晚你跟我和我的小動物一起睡。”小強盜女孩說。
她們吃了一些東西,也喝了一些東西,然後走到鋪了稻草和地毯的一個牆角裡去。這兒有一百多隻鴿子棲在板條上和棲木上。它們都快要睡著了。不過當兩個女孩子來到的時候,它們就把頭掉過來看了一眼。
“這些東西都是屬於我的,”小強盜女孩說。於是她馬上抓住手邊的一隻,提著它的雙腿搖了幾搖,直到弄得它亂拍起翅膀來。“吻它一下吧!”她大聲說,同時在格爾達的臉上打了一巴掌,“那兒坐著幾個林中的混蛋,”她繼續說,指著牆上用木條攔著的一個洞口。“這兩個東西都是林中的混蛋。如果你不把它們關好,它們馬上就飛走了。現在請看我的老愛人‘叭’吧。”她抓著一隻馴鹿的角,把它拖出來。它是套著的;頸項上戴著一個光亮的銅圈。“我們得把它牢牢地套住,否則它就逃掉了。每天晚上我用一把尖刀子在它脖子上搔搔癢——它非常害怕這一手。”
這小女孩子於是從牆縫裡抽出一把長刀,放在馴鹿的脖子上滑了幾下。這隻可憐的動物彈著腿子。小強盜女孩大笑了一通,把格爾達拖進床裡去。
“當你睡覺的時候,你也把這刀子放在身邊嗎?”格爾達問,同時驚恐地看著這把刀子。
“我總是和我的刀子一起睡覺的!”小強盜女孩回答說,“因為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呀。不過現在請你把關於加伊的事情,以及你為什麼跑到這個大世界裡來的緣故,再告訴我一遍吧。”
格爾達又從頭講了一遍。斑鳩在上麵的籠子裡咕咕地叫,同時彆的斑鳩就都睡去了。小強盜女孩用一隻手摟著格爾達的脖子,另一隻手拿著刀子,也睡去了——人們可以聽見這些動作。不過格爾達無論如何也合不上眼睛——她不知道她要活著,還是死去。
強盜們圍著火坐著,一麵唱歌,一麵喝酒。那個強盜老女人就翻著跟頭。一個小女孩子看到這情景真要感到害怕。
於是那些斑鳩就說:“咕!咕!我們看見小小的加伊。一隻白母雞背著他的雪橇:他坐在白雪皇後的車子裡。當我們待在巢裡的時候,車子低低地在樹林上飛過去。她在我們的小斑鳩身上吹了一口氣:除了我們倆以外,大家都死了。咕!咕!”
“你們在上麵講些什麼?”格爾達問,“白雪皇後旅行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們知道嗎?”
“她大概是到拉普蘭1去了,因為那兒整年都是冰雪。你去問問用繩子套著的那隻馴鹿吧。”
1拉普蘭(pand)是瑞典、挪威和芬蘭北部的一塊地方,非常寒冷。
“那兒有冰有雪,那兒壯麗輝煌!”馴鹿說,“那兒,人們可以在亮晶晶的山穀裡自由地跳躍!那兒,白雪皇後架起她夏天的帳篷,不過她經常住的宮殿是在北極附近一個叫做斯匹次卑爾根1的島上。”
1斯匹次卑爾根(spiyzbergen)是北冰洋上的一個群島,屬於挪威。
“啊,加伊,小小的加伊!”格爾達歎著氣。
“你得靜靜地躺著,”小強盜女孩說,“否則我就要把刀子刺進你的肚皮裡去!”
第二天早晨,格爾達把斑鳩說的話都告訴了她。小強盜女孩的樣子非常嚴肅,不過她點點頭,說:
“不要緊!不要緊!你知道拉普蘭在什麼地方嗎?”她問馴鹿。
“誰能比我還知道得更清楚呢?”馴鹿說,它的一雙眼睛在腦袋上轉動著。“我是在那兒出生,在那兒長大的。我在那兒的雪地上跳躍過。”
“聽著!”小強盜女孩對格爾達說。“你要知道:我們的男人都走了。隻有媽媽還留下,她將在這兒待下去。不過將近中午的時候,她將從那個大瓶裡喝點東西,於是她就要打一個盹兒,那時我再來幫你的忙吧!”
她從床上跳下來,摟著她媽媽的脖子,拉拉她的胡子,於是說:
“早安,我的親愛的老母山羊。”
她的媽媽在她的鼻子上敲了幾下,敲得她發紅和發青——不過這完全是從真正的母愛出發的。
媽媽從瓶子裡喝了點什麼東西以後,就睡過去了。小強盜女孩走到馴鹿那兒,說:
“我倒很想用尖刀再捅你幾下,因為這樣你的樣子才滑稽。不過沒有關係,我將解開你的繩子把你放出去,好使你能跑到拉普蘭去。不過你得好好地使用你的這雙腿,把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帶到白雪皇後的宮殿裡去——她的玩伴就在那兒。你已經聽到過她對我講的話,因為她的聲音講得很大,而且你也在偷聽!”
馴鹿快樂得高高跳起來。小強盜女孩把小小的格爾達抱到它的背上,而且很謹慎地把她係牢,甚至還給了她一個小墊子作為座位。
“沒有關係,”她說,“你穿上你的皮靴好了,因為天氣變冷了。不過我要把這個暖手筒留下,因為它很可愛!但是你仍然不會感到冷的。這是我母親的一副大手套,可以一直套到你的胳膊肘子上。套上去吧!你的一雙手現在真像我那位醜媽媽的手了。”
格爾達快樂得哭起來。
“你流出一大灘眼淚,我看不慣!”小強盜女孩說。“現在你應該顯得很快樂才是。你把這兩塊麵包和一塊火腿拿去吧,免得挨餓。”
這些東西都被係在馴鹿的背上。小強盜女孩把門打開,把一些大狗都哄進屋子裡去。於是她用刀子把繩子割斷,並且對馴鹿說:
“你跑吧!不過請你好好地照料這個小女孩子!”
格爾達把她戴著大手套的一雙手伸向小強盜女孩,說了聲:“再會!”於是馴鹿就在樹樁和灌木上飛奔起來,穿過樹林,越過沼澤地和大草原,儘快地奔馳。豺狼在呼嘯,烏鴉在呱呱地叫。“噓!噓!”這是空中發出的聲音。天空好像燃燒起來了似的。
“那是我親愛的老北極光!”馴鹿說,“瞧,它是多麼亮!”於是它跑得更快,日夜不停地跑。
麵包吃完了,火腿也吃完了,這時他們到達了拉普蘭。
第六個故事:拉普蘭女人和芬蘭女人
他們在一個小屋子麵前停下來。這屋子是非常簡陋的;它的屋頂低得幾乎接觸到地麵;它的門是那麼矮,當家裡的人要走出走進的時候,就得伏在地上爬。屋子裡除了一個老太婆以外,什麼人也沒有,她現在在一盞油燈上煎魚。馴鹿把格爾達的全部經曆都講了,不過它先講自己的,因為它覺得它的最重要。格爾達凍得一點力氣也沒有,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唉,你們這些可憐的東西!”拉普蘭女人說,“你們要跑的路還長得很呢!你們還要跑三百多丹麥裡路,才能到達芬馬克1,因為白雪皇後在那兒的鄉下休假。她每天晚上放起藍色的焰火2。我將在一條乾鱈魚上寫幾個字,因為我沒有紙,你們可以把它帶到一個芬蘭的老太婆那兒去——她會告訴你更多的消息。”
1芬馬克(finnmark)是挪威最北部的一個縣,也是歐洲最北部的一個地區,極為寒冷。
2指北極光。
當格爾達暖了一陣、吃了和喝了一些東西以後,拉普蘭女人就在一條乾鱈魚上寫下幾個字,並且告訴格爾達好好拿著它,然後把她係在馴鹿的背上,這鹿立刻就跳走了,“呼!呼!”它在高空中說。最美麗的、蔚藍色的北極光,一整夜不停地在閃耀著。
這樣他們到了芬馬克,他們在那個芬蘭女人的煙囪上敲著,因為她連一個門也沒有。
屋子裡的熱氣很大,芬蘭女人幾乎是一絲不掛地住在那兒。她的身材很小,而且很臟。她馬上把格爾達的衣服解開,把她的大手套和靴子脫下,否則格爾達就會感到太熱了。她在馴鹿的頭上放了一塊冰,然後讀了寫在鱈魚上的字——她一連讀了三遍。當她把這些字都記熟了以後,就把這魚扔進一個湯罐裡去煮,因為它是可以吃的,而且她又是一個從來不浪費任何東西的人。
馴鹿先講了自己的故事,然後又講了小小格爾達的故事,芬蘭女人眨著她聰明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你是很聰明的,”馴鹿說,“我知道你能用一根縫線把世界上所有的風都縫在一起。如果船長解開一個結,他就可以有好的風;如果他鬆開第二個結,那麼風就吹得更厲害;不過當他解開第三個和第四個結的時候,那就會有一陣可以把樹林吹倒的暴風雨。你能不能給這小女孩一點東西喝,使她能有12個人那麼大的力量來製服白雪皇後呢?”
“12個人那麼大的力量!”芬蘭女人說,“這太管用了!”
她走到櫥格子那兒,抱下一大捆皮,把這捆皮打開。它上麵寫著許多奇怪的字母。芬蘭女人讀著,一直讀到額上滴下汗珠。
不過馴鹿又替小小的格爾達非常殷切地懇求了一番,格爾達本人也用充滿了淚珠的、祈求的目光望著這芬蘭女人。女人也開始眨著眼睛,把馴鹿牽到一個牆角邊去,一麵在它背上放一塊新鮮的冰,一麵說:
“小小的加伊當然是住在白雪皇後那兒的。他在那兒覺得什麼東西都合乎他的胃口和想法。他以為那兒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過這是因為他的心裡有一塊鏡子的碎片、他的眼裡有一顆鏡子的碎粒的緣故。必須先把它們取出來,不然他將永遠不能成為人了。但是白雪皇後會儘一切力量來留住他的!”
“不過你能不能給小小的格爾達一件什麼東西,使她能有力量克服一切困難呢?”
“我不能給她比她現在所有的力量更大的力量:你沒有看出這力量是怎樣大嗎?你沒有看出人和動物是怎樣為她服務嗎?你沒有看出她打著一雙赤腳在這世界上跑了多少路嗎?她不需要從我們這兒知道她自己的力量。她的力量就在她的心裡;她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這就是她的力量。如果她自己不能到白雪皇後那兒,把玻璃碎片從小小的加伊身上取出來,那麼我們也沒有辦法幫助她!白雪皇後的花園就從那個離開這兒兩丹麥裡路的地方開始。你可以把這小姑娘帶到那兒去:把她放在雪地上一個生滿了紅花漿果的大灌木林旁邊。不要呆在那兒閒聊,抓緊時間回到這兒來!”
於是芬蘭女人就把格爾達抱到馴鹿的背上。它儘快地飛跑。
“哎呀,我沒有穿上靴子!沒有戴上大手套!”小小的格爾達叫著。
她馬上就感到刺人的寒冷;不過馴鹿不敢停下來:它一口氣跑到生滿了紅漿果的那個灌木林旁邊。它把格爾達放下來,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於是大顆亮晶晶的眼淚就流到了臉上來。它儘快地又跑回去了。可憐的格爾達站在那兒,在那可怕的、寒冷的芬馬克,沒有穿鞋子,也沒有戴大手套。
她拚命地向前跑。一股雪花卷過來了。它不是從天上落下來的,因為天上非常晴朗,而且還射出北極光。雪花是沿著地麵卷來的。它越逼得近,就越變得龐大。格爾達記起,從前她透過熱玻璃朝外望的時候,雪花是多麼大,多麼美麗啊。不過在這兒它們顯得非常龐大和可怕——它們是有生命的。它們是白雪皇後的前哨兵,而且是奇形怪狀的。有的樣子像醜陋的大刺蝟;有的像許多伸出頭、糾成一團的蛇;有的像毛發直立的小胖熊。它們全都是白得發亮的、有生命的雪花。
小小的格爾達念著《主禱文》。天氣是那麼寒冷,她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氣像煙霧似的從嘴裡冒出來。呼出的氣越來越濃,形成了明亮的小安琪兒。當他們一接觸到地麵時,就越變越大。他們都戴著頭盔,拿著矛和盾。他們的數目在增大。當格爾達念完了禱告以後,她周圍就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兵團。這些兵士用長矛刺著這些可怕的雪花,把這些雪花打成無數碎片。於是小小的格爾達就又穩步地、勇敢地向前進。安琪兒撫摸著她的手和腳,於是她就不那麼感到寒冷了。她匆忙地向白雪皇後的宮殿前進。
不過現在我們要先看看加伊是在做些什麼。他一點也沒有想到小小的格爾達,更想不到她是站在宮殿的門口。
第七個故事:白雪皇後宮殿裡發生的事情和結果
宮殿的牆是由積雪築成的,刺骨的寒風就是它的窗和門。這裡麵有一百多間房子,全是雪花吹到一起形成的。它們之中最大的房間有幾丹麥裡路長。強烈的北極光把它們照亮;它們是非常大、非常空、非常寒冷和非常光亮。這兒從來沒有過什麼快樂,甚至小熊的舞會也沒有。事實上,暴風雪很可能在這兒奏起一點音樂,讓北極熊用後腿站著邁邁步子,表演表演它們出色的姿態。它們連打打嘴和敲敲腳掌的小玩意兒都沒有。年輕的白狐狸姑娘們也從來沒有開過任何小茶話會。
白雪皇後的大廳裡是空洞的、廣闊的和寒冷的。北極光照得那麼準確,你可以算出它在什麼時候最高,什麼時候最低。在這個空洞的、沒有邊際的雪廳中央有一個結冰的湖——它裂成了一千塊碎片;不過每一片跟其他的小片的形狀完全一樣,所以這就像一套很完美的藝術品。當白雪皇後在家的時候,她就坐在這湖的中央。她自己說她是坐在理智的鏡子裡,而且這是唯一的、世上最好的鏡子。
小小的加伊凍得發青——的確,幾乎是凍得發黑,不過他不覺得,因為白雪皇後把他身上的寒顫都吻掉了。他的心簡直像一塊冰塊。他正在搬弄著幾塊平整而尖利的冰,把它們拚來拚去,想拚成一件什麼東西。這正好像我們想用幾塊木片拚成圖案一樣——就是所謂中國玩具1。加伊也在拚圖案——最複雜的圖案。
1中國玩具,指七巧板、九連環等玩具。這裡指的是七巧板。
這叫做理智的冰塊遊戲。在他的眼中,這些圖案是最了不起的、也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這完全是因為他眼睛裡的那塊鏡子碎片在作怪的緣故。他把這些圖案擺出來,組成一個字——不過怎麼也組不成他所希望的那個字——“永恒”。於是白雪皇後就說:
“如果你能拚出這個圖案的話,那麼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將給你整個世界和一雙新冰鞋,作為禮物。”
可是他拚不出來。
“現在我急於要飛到溫暖的國度裡去!”白雪皇後說,“我要去看看那些黑罐子!”她所指的是那些火山,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埃特納火山和維蘇威火山1。“我將使它們變得白一點!有這個需要;這對於葡萄和檸檬是有好處的。”
1埃特納火山(etna)是意大利的西西裡島上的一座火山,主要噴火口海拔3323米。維蘇威火山(vesuvius)是意大利那不勒斯灣東邊的一座火山,海拔1280米。兩山的山坡上均種植葡萄及果樹。
於是白雪皇後就飛走了。加伊單獨坐在那有幾丹麥裡路長的、又大又空的冰殿裡,呆望著他的那些冰塊。他墜入深思,幾乎把頭都想破了。他直挺挺地坐著,一動也不動,人們可能以為他是凍死了。
這時小小的格爾達恰巧走進大門,到宮殿裡來了。這兒的風很銳利,不過當她念完了晚禱後,風兒就靜下來了,好像睡去了似的。她走進了這個寬廣、空洞、寒冷的屋子,看到了加伊。她馬上就把他認出來了。她倒在他身上,擁抱著他,緊緊地摟著他,同時叫出聲來:
“加伊,親愛的小加伊!我總算找到你了!”
不過他坐著一動也不動,直挺挺的,很冷淡。於是小格爾達流出許多熱淚。眼淚流到他的胸膛上,滲進他的心裡,把那裡麵的雪塊融化了,把那裡麵的一小塊鏡子的碎片也分解了。他望著她,她唱出一首聖詩:
山穀裡玫瑰花長得豐茂,
那兒我們遇見聖嬰耶穌。
這時加伊大哭起來。他哭得厲害,連眼睛中的鏡子粉末也流出來了。現在他認得出她,所以他快樂地叫著:
“格爾達,親愛的格爾達!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這麼久?我也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向周圍望了一眼。“這兒是多麼寒冷啊!這兒是多麼廣闊和空洞啊!”
他緊抱著格爾達。她快樂得一時哭,一時笑。他們是那麼高興,連周圍的冰塊都快樂得跳起舞來。當他們因為疲乏而躺下來的時候,兩人就恰恰形成一個字的圖案——白雪皇後曾經說過,如果他能拚出這個圖案,他就成為他自己的主人,同時她也將給他整個世界和一雙新冰靴。
格爾達吻著他的雙頰:雙頰像開放的花;她吻著他的雙眼:雙眼像她自己的一樣發亮;她吻著他的手和腳,於是他又變得健康和活潑起來。白雪皇後這時儘可以回到家裡來,但是他的解放的字據已經亮晶晶地印在冰塊上。
他們手挽著手,走出了這座巨大的冰宮。他們談起了祖母,談起了屋頂上的玫瑰花。他們到什麼地方,風就停息了,同時太陽就露出了麵。當他們來到那個紅色漿果的灌木林的時候,馴鹿正在那兒等著他們。它還帶來了另外一隻小母鹿。母鹿的**鼓得滿滿的,所以她給這兩個小孩子溫暖的奶吃,同時吻著他們的嘴。它們把加伊和格爾達先送到芬蘭女人那兒去。他們在她溫暖的房間裡暖了一陣子,並且得到一些關於回家的路程的指示。然後他們就到拉普蘭女人那兒去。這女人已經為他們做好了新衣服,而且把她的雪橇也修好了。
馴鹿和小母鹿在他們旁邊連蹦帶跳地走著,一直陪送他們到達邊境。這兒早春的植物已經冒出綠芽來了。他們和這兩隻馴鹿和拉普蘭女人告了彆。“再會吧!”大家都說。初春的小鳥開始喃喃地唱著歌;樹林蓋滿了一層綠色的嫩芽。有一匹漂亮的馬兒從樹林裡跑出來。格爾達認識它,因為它就是從前拉著金馬車的那匹馬。一個年輕的姑娘騎著它。她頭上戴著一頂發亮的紅帽子,她還帶著手槍。這就是那個小強盜女孩。她在家裡呆得膩了,想要先到北方去一趟;如果她不喜歡那地方的話,再到彆的地方去。她馬上就認出了格爾達;格爾達也認出了她。她們見了麵非常高興。
“你真是一個可愛的流浪漢!”她對小小的加伊說。“我倒要問問,你值不值得讓一個人趕到天邊去找你?”
不過格爾達摸著她的臉,問起那位王子和那位公主。
“他們都旅行到外國去了!”小強盜女孩說。
“可是那隻烏鴉呢?”小格爾達問。
“嗯,那隻烏鴉已經死了,”小強盜女孩回答說,“那隻馴服的愛人便成了一個寡婦,它的腿上還帶著一條黑絨!它傷心得很,不過這完全沒有一點意義!現在請把你的經過告訴我,你怎樣找到他的?”
格爾達和加伊兩個人都把經過講出來了。
“嘶——唏——嗤!”小強盜女孩說。於是她握著他們兩人的手,同時答應說,如果她走過他們的城市,她一定會來拜訪他們的。然後她就騎著馬奔向茫茫的大世界裡去了。格爾達和加伊手挽著手走。他們在路上所見到的是一個青枝綠葉、開滿了花朵的美麗的春天。教堂的鐘聲響起來了,他們認出了那些教堂的尖塔和他們所住的那個大城市。他們走進城,一直走到祖母家的門口;他們爬上樓梯,走進房間——這兒一切東西都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動。那個大鐘在“滴答——滴答”地走,上麵的針也在轉動。不過當他們一走出門的時候,他們就發現自己已經長成大人了。水筧上的玫瑰花正在敞開的窗子麵前盛開。這兒有好幾張小孩坐的椅子。加伊和格爾達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互相握著手。他們像做了一場大夢一樣,已經把白雪皇後那兒的寒冷和空洞的壯觀全忘掉了。祖母坐在上帝的明朗的太陽光中,高聲地念著《聖經》:“除非你成為一個孩子,你決計進入不了上帝的國度!”1
加伊和格爾達麵對麵地互相望著,立刻懂得了那首聖詩的意義——
山穀裡玫瑰花長得豐茂,
那兒我們遇見聖嬰耶穌。
他們兩人坐在那兒,已經是成人了,但同時也是孩子——在心裡還是孩子。這時正是夏天,暖和的、愉快的夏天。
1《聖經·新約全書·馬可福音》第十章第十五節是這樣說的:“我實在告訴你們,凡要承受神國的,若不像小孩子,斷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