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專門為他們準備了雲舟。
初入宗的弟子們年歲都不大,第一次下山,興高采烈,纏著衡白問東問西。
“長老長老,魔種都長什麼樣子啊?”
“長老長老,我們這次要去多少天啊?”
衡白白眼又翻到天上,沒好氣:“魔種長什麼樣你們自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要去幾天不全看你們多久完成任務?問我乾什麼?”
衡白對這群小兔崽子一點耐心都沒有,一個一個把他們拎上飛船。
他堂堂大乘修士,不就是年紀小了點嗎!宗主居然說他性子躁,把他丟來這勞什子學堂磨礪一年!真是耽誤他時間!
衡白不屑道:“就一個凡人魔種,你們要是這都搞不定,可以直接從九千九百階上跳下去了。”
弟子懨懨道:“哦。”
衡白趕著回去,結果一轉身,肩膀就被人虛虛搭上了。
有人用熟悉的吊兒郎當的調子問他道:“衡白長老,我們這次有沒有帶隊的師兄師姐啊?”
衡白青筋跳動,他現在聽到言卿的聲音就來氣,怒道:“區區一個凡人魔種,還需要帶隊?我看你腦子……”他喉嚨裡那句“腦子被驢踢了吧”硬生生噎了回去,抬頭的瞬間,活像一隻被捏住脖子的雞,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言卿唇噙笑意,在他麵前揮了揮手:“衡白長老,衡白長老……”
衡白長老根本就看不到他,隻是驚悚地看著言卿旁邊的人。
謝識衣在看手裡的木劍,他垂眸時黑而長的睫毛覆蓋下,將眼神遮住。明明是簡單素雅的忘情弟子衣衫,可在謝識衣身上似乎就自帶一種清冷出塵的感覺來,像晨霧、像朝露、又像疏離遙遠的風。
衡白覺得自己舌頭打結,話都說不清楚了,晴天霹靂:“謝謝謝謝,謝師兄……”
謝識衣已經很久沒用過木劍,他拿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習慣,手指微動,便將木劍直接粉碎,白色的碎屑自指間簌簌落下。聽到衡白的聲音,謝識衣抬頭,漆黑的眼眸純粹寒冷,視線遙望過來。
“……”
衡白隻覺得腿軟,在他噗通一聲就要跪下去時。是言卿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理智,懶洋洋道:“衡白長老,雲舟什麼時候出發啊。”
衡白沒理他,隻愣愣地看向謝識衣,在震驚和畏懼過後,眼裡湧現出濃濃的狂喜和崇拜之色來,興奮道:“謝師兄,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您是要出宗嗎?”
謝識衣淡淡道:“去清樂城。”
衡白懷疑自己耳朵聾了:“清樂城?!”
言卿一直被無視也不尷尬,在旁邊幫忙補充說:“對啊,這不是清樂城有個新娘子變成魔種了嗎,謝師兄下山除魔衛道。”
衡白真想狠狠瞪言卿一眼叫他閉嘴,但是礙於謝識衣,隻能憋著,整個人難以置信地道:“師兄,你去清樂城乾什麼?”
謝識衣淡淡一笑,音色卻冰冷,漫不經心道:“你是耳朵不好使嗎?”
衡白:“……”
言卿在旁邊沒忍住哈哈哈笑了出來。衡白遇上他倆,真是處處吃癟。
言卿憋著笑,幸災樂禍對衡白說:“衡白長老,下次麻煩你們家姑爺說話時,也請你好好聽聽。”
衡白對敬重敬仰的謝師兄生不起脾氣,被懟完隻覺得羞愧。可一聽言卿說話就炸,馬上咬牙狠狠瞪他:“你這人還要不要臉!”
這畫麵還真的詭異的和諧——真就是《仙門贅婿》。
沒皮沒臉的草根姑爺,冰清玉潔的宗門大小姐,還有一個大小姐旁邊憤憤不平的丫鬟。
言卿心裡笑瘋了,還想嘴欠說一句什麼,但已經被冰清玉潔的“大小姐”拽著離開。
“等下!謝識衣,你乾什麼?你走慢點!你扯到我頭發了!”
言卿惜發如命,但謝識衣這人從來我行我素。他隻能被迫跟上謝識衣的步伐,一邊護著頭發一邊叫嚷。
言卿抬手時腕上的紅絲落了下來,隨著山風遊曳。前方的謝識衣雖然沒有回頭,但是步伐還是放慢了點。兩人的衣袂在霞光裡翻飛,都是高挑的身形,氣質截然不同卻又無比相融。
衡白本來還氣不打一處來,覺得言卿簡直就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畜生!可抬頭看到二人離去背影時,一瞬間,憤懣和抱怨僵住了。
前方,言卿終於把頭發救了回來,又有點好笑又有點好氣,咬牙切齒跟謝識說了句什麼。謝識衣微低頭,安靜聽他說,聽完唇角似有若無彎起,帶點涼薄譏諷之意,抬眸與言卿對視。落崖驚風,白花卷過長空。他們四目相對的瞬間,光和影仿佛都成了背景,隻剩彼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熟稔到靈魂深處。
衡白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他這位立於上重天神壇上的首座師兄,有了那麼一絲煙火氣,有了那麼一絲真實。
言卿這次坐的雲舟和第一次坐的完完全全不能比。
上次從回春派來南澤州時乘坐的雲舟,絕對是整個忘情宗最貴的了。
現在這個,要啥沒啥,連個單獨的空間都沒有。
言卿左看右看,最後假惺惺說:“幺幺,跟著我真是委屈你了。”真不怪衡白把他視為眼中釘——瞧瞧忘情宗的金枝玉葉跟著他過的是什麼落魄生活!!
然而他這邊《仙門贅婿》都演了第三集私奔了,謝識衣依舊一個眼神都沒給。
甚至金枝玉葉輕輕笑了下,冷冷說:“你腦子裡想的,最好彆說出來,也彆讓我知道。”說完往雲舟頂樓走,步下銀輝寒光沉沉浮浮,直接與眾人隔開一個屏障。
言卿:“……”
言卿看著他的背影就離譜:“你這真是來陪我曆練的?”
雲舟行駛了一天到清樂城。從其他弟子的交談中,言卿也把事情仔細了解了個遍。死者姓孫,叫孫和璧,是清樂城孫家的二少爺。新娘則是清樂城另一名門望族,章家的五小姐章慕詩。在外人眼中,孫章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誰都沒想到洞房花燭夜會發生這樣的人間慘劇。
趕巧的是,他們到來時,清樂城正值仲春之歲,滿城的花都開了,車如流水馬如龍地舉辦著浮燈節。因為城中這一起血腥殘酷的命案,人心惶恐,浮燈節暫時擱置。
大街小巷上空無一人,卻掛滿了來不及拆卸的彩燈。一盞一盞,接連鱗次櫛比的樓閣,浩如煙海,形成繁華熱鬨的一派盛景。
他們自雲舟上走下時,正是晚上,燈市照夜如晝。
知道來人是忘情宗弟子後,孫家家主帶著一群兒女家仆,十裡相迎。他們一群人沒有師兄師姐帶隊,明澤作為唯一的內峰弟子,自然而然成了領頭人。
孫家家主拱手作禮,恭恭敬敬:“參見各位仙長!”
他旁邊的美婦人體態豐腴,這幾日估計一直在哭,眼睛還是浮腫的,見到他們也盈盈一拜:“妾身見過各位仙長。”
明澤點頭出聲道:“你先帶我們去看一看那魔種作案的地方。”
孫家家主誠惶誠恐:“是,各位仙長隨我來。”
言卿走在最後麵,對身後清樂城滿城的燈火非常感興趣,頻頻回頭望。其實他以前居住的紅蓮之榭也有很多燈,不過那些燈都是藍色的,幽森森燃在白骨上。並非言卿審美奇葩,是他身邊那個老太監腦子就有病——認為言卿當時那形象隻能配這種奇葩的場景。嗬嗬。
言卿念念不忘地收回視線道:“謝識衣,等誅完魔種,我們去浮燈節上逛逛吧。”
謝識衣隻是為了陪他結嬰而已。他連調查紫霄之死都是那樣冷酷的態度,更彆說清樂城這麼起新娘命案。沒理言卿的建議,隻平靜問道:“你大概多久結嬰。”
言卿想了想:“我覺得,大概兩三日內可以成嬰?”
謝識衣:“嗯。”
言卿左顧右看,又問:“你進來有察覺到魘的氣息嗎?”謝識衣是仙盟盟主,又是化神期修士,可能都不需要到清樂城,千萬裡之外都能誅殺那個新娘。
謝識衣聞言輕輕笑了下,語氣卻涼薄得讓人心驚:“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曆練嗎?問我乾什麼。”
言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