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興奮道:“我當然知道,白瀟瀟現在體內一團亂。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是要先把忘川之靈分離出來。然後,再以蘭溪澤的魘為軸心、讓所有的魘融合凝聚成為鼎——我們就重生在鼎裡!”
言卿點頭,輕飄飄說:“嗯,你來。”
他在接受魔神融合的一刻,早就已經把靈魂的一半掌控權給了祂。
魔神微微笑。祂現在很想和言卿搞...好關係的,於是說話也是溫和的。
“言卿,閉上眼。”
言卿閉上眼。
把身體放任給魔神,他冷眼旁觀自己的眼睛再睜開變成最為純粹的碧綠色。
魔神往前走,對上白瀟瀟的視線,隻是古怪地一笑。
言卿的樣貌本來就是風流偏邪的,如今更是邪氣入骨,每根發絲都滲出微微紅光來。
白瀟瀟突然覺得恐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魔神懶得跟這個容器說話,祂抬起手,指尖溢出一絲黑色的霧,把它彙入眼中。
長風揚起“言卿”殷紅的衣袍和鬢邊黑發,就見那雙碧色的眼眸跟融化的珠玉一樣,從眼眶裡慢慢流淌出來。劃過臉頰,落在地上。
觸地的瞬間——極其刺目極其浩瀚的碧光幾乎照亮整片滄妄之海!
長夜如晝!
以白瀟瀟為中心,那碧色的光像是一個遠古大陣。
“啊啊啊啊啊——!”
白瀟瀟抱頭,跪在地上。
他體內,肉眼可見的黑魘在翻湧咆哮,如枷鎖如長蛇如籬笆。雜亂無章,洶湧瘋狂。每一處黑魘周圍都有白色的微光,而在這碧色的大陣裡,黑與白被分離出來。
忘川之靈被強製剝離!
乳白色的熒光緩緩在空中凝聚!
魔神空空蕩蕩的眼睛看著那一團白光成形,臉上是不正常的狂熱和瘋喜。
祂等這一刻等的太久了,太久了。
祂現在和言卿共生,祂是異世之魂。
祂脫離這九重八荒,這五行六合,不歸此間秩序的管轄,如今哪怕是霄玉殿都拿祂沒辦法!
等祂徹底把這具身體培養成鼎,重新找回自己所有的力量。
這天底下,祂就是唯一的、至高的、神。甚至祂還能繼續吞噬新的惡念,到時候諸天都無法阻攔他的步伐。
言卿也在看著忘川之靈脫離,瑩瑩白光,從白瀟瀟的四肢百骸滲出。
潮濕的海風帶著桂花香帶著鮮血的味道。
魔神在障城跟他說的話,一字一字入耳。
【言卿,還記得我在十方城跟你說過的嗎。我說每個人體內都有魘,就像影子一樣,永生永世無法擺脫。】
【然後你就必須承認一件事,隻要這世上還有人,我就不可能滅亡。我的誕生是因為誅神的惡,可我的續存卻很簡單。人的七情六欲太複雜了,惡念可以誕生在每一瞬間。】
忘川之靈虛相是一顆珠子,白色流光如同薄薄的紗,不斷纏繞,不斷凝聚。
【言卿,你知道這世間唯一封印我的辦法是什麼嗎?霄玉殿,讓謝識衣以命為祭、琉璃心做陣眼,重新催動誅魔大陣。】
【——我就這麼把封印的辦法告訴你,言卿,你敢去試嗎?】
最後一縷白色的熒光從白瀟瀟心間脫離,他現在身體內隻剩一團又一團翻湧纏繞的魘。夜幕深藍,照著那顆冉冉升起的珠子,瀅瀅熠熠,彙聚明光。...
【那麼言卿,做個交易吧,你助我重生。我把你們送到另一個世界,遠離這裡的一切怎麼樣?】
【要知道,惡念是無窮無儘,哪怕謝識衣用命封印我,也不過是平安又一個萬年。你要相信人類,要相信他們不會讓我沉睡太久的,就跟宿命一樣。】
忘川之靈徹底分離的一刻,言卿好像聽到了一聲極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響來自滄海,天地間,來自世外,仿佛天道的歎息。
魔神再也忍不住野心,幾乎是癲狂的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了。”
祂張開手,就要布下奪舍大陣,殺了白瀟瀟,和言卿一起寄生這具惡魘叢生的軀體裡。
但是精神一痛,突然,擁有另一半操控權的言卿攔住了他。
魔神愣怔之後,勃然大怒:“言卿,你要乾什麼!”
言卿沒理她,他睜開眼,黑白瞳仁重新在空洞的眼眶生長。
眼尾處留下一行冰冷的血淚。
言卿看著那顆忘川之靈,聲音很輕。
他說。
“不得誌,出來。”
魔神徹底愣住了。
不得誌從芥子裡飛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懵,言卿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它沉睡了好久好久。它在暗月之下長開翅膀,明明是一隻很小的蝙蝠,影子卻像一個龐大大物。
“我怎麼這麼能睡啊……”
不得誌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突然感覺身體裡有一股奇異的抽離感。
“呃?”
它瞪大豆眼,轉過頭,想去看言卿。可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引力已經讓它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了,不斷升空。
“言卿!”不得誌伸出爪子,頭一次感受到害怕。但他轉過頭,就見言卿就站在月色下,臉色近乎透明,靜靜看著它。
引力越來越強。
不得誌炸毛尖叫:“我靠啊啊啊啊!言卿救我。”
魔神在言卿體內,第一次,徹徹底底僵住了,祂同樣難以置信地看著不得誌飛向忘川之靈。
與此同時,言卿低啞而冰冷的聲音傳來:“根本不需要白瀟瀟成為新的鼎,忘川鼎一直存於世上。”
魔神幾乎是從牙縫中吐出那三個字:“忘川鼎……忘川鼎!!!”
忘川鼎還存於世上!
忘川鼎居然就在言卿手中!
魔神幾乎是電光火石間瘋了一樣地想搶奪言卿身體的使用權,去阻止忘川現在的融合。
但言卿這一次手中的魂絲,直接穿入自己的體內,穿入自己的經脈、丹田。
讓祂感同身受的痛苦,感同身受的瘋狂。
魔神崩潰大叫:“言卿,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言卿說:“我一直都搞不懂。你為什麼會覺得,和我靈魂融合對你來說是好事呢。”
魔神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言卿打算做的事。祂剛剛融化雙眼,將好不容易集齊的力量,都彙入這大陣中。
可以說祂現在身上沒有一點魘、沒有一點力量。
魔神幾乎是顫抖地喊出他的名字。
“言卿……”
對祂來說,和言卿融合,是百利無一害&...#30340;事。
祂可以借言卿的靈魂躲避霄玉殿的束縛,同時暗中收集自己散落於天下的全部力量。就算沒有白瀟瀟,祂也可以創造無數個四百八十寺達到目的!
魘是浮於天地間的。
隻要言卿活著,它總有一天能集齊自己全部力量。哪怕言卿自殺死了,祂也不過重歸天地,從頭再來。
隻贏不輸的對局。
但是現在,忘川鼎的現身,讓祂知道言卿真正的計劃。
言卿靜靜看著天上,輕聲說:“忘川鼎和忘川之靈結合。瞬息之間,就能封印天底下全部的魘。”
“你要是沒跟我融合,可以直接打開封印,拿回自己的全部力量……但是現在,你做不到了。”
不得誌飛到半空中,看到那顆珠子後發呆發了好久。它呆呆地伸出翅膀,骨翅末端碰到忘川之靈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它心間湧起。
它伸出,雙翅抱著它,像抱著月亮。
言卿眼中流露一絲溫柔,笑起來,輕聲說:“到時候天地間都沒有魘了,你也找不到力量吞噬,找不到人操縱。就隻能一直這樣,呆在我體內……和我看這個世界,從荒蕪到毀滅。”
“言卿!”
魔神的聲音尖銳瘋癲,憤怒仇恨濃得好像要劃破這片長天!
轟隆隆,轟隆隆。祭台在崩塌,而言卿剛剛魂絲自毀經脈丹田。
現在渾身是血,也沒有能力逃離。
一線魚肚白在滄妄海的儘頭顯現,胭脂色的雲暈染天際。不知道是晚霞,還是忘川的力量。
言卿說:“你說得對,魘是人心裡的惡,是無法根除的。愛和恨都是邪念的種子。這注定著你不死不滅。”
言卿虛弱地閉上眼,輕笑說:“那麼……我就陪你一起不死不滅吧。”
這禍延萬年的魔魘之亂,注定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就像人心裡無窮無儘的欲望。
他將和魔神共存。
在這漫長無涯的一生,用身體做囚籠,永永遠遠地封印祂。
——沒有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