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隻是最簡單的觸碰。
也是作為靈體的宗曇,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觸碰到殷長夏的麵頰。
咚咚咚。
那是一種足矣令人眩暈的感覺,仿佛過境的龍卷風,帶走了一切多餘的思緒。
兩人都在發僵。
兩人都想製止。
宗曇的手指蜷屈,企圖挪開手指,花了極大的代價才沒讓‘對接’繼續。
若是平日,宗曇根本不會真正觸碰到殷長夏,正因為對接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才讓他的手穩穩當當的落到了殷長夏的麵頰上。
右手溢出的紅線範圍,剛好將兩人包裹在內。
殷長夏甚至能夠看清,這些紅線上的細小花紋。它猶如遇上陽光雨露一樣,輕柔的伸展著,漂浮在兩人的四周。
混亂,無序。
以及可怕的失控感。
麵部被觸碰的地方在發麻,這種酥麻感蔓延到了腦子。
殷長夏微張著嘴唇,猶如溺水一樣喘息,眼睛快要溢出生理淚水,以至於那雙如墨玉般的眼瞳,也沾染了一片霧色。
對接……
難道是精神對接?
他感覺到狂化值在極速下降:[39%,38%,37%……]
殷長夏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感令他終於有些適應。
殷長夏控製著自己的脖頸,正要轉動挪開,哪知道更深的眩暈感襲來,令他竟然下意識的做出了類似‘蹭’的姿勢。
對的,是拿臉蹭了宗曇的手指。
殷長夏:“……”
宗曇:“……”
殷長夏恨不得抽自己兩下,明明已經快要控製住‘對接’了。可這個動作,充滿了引誘的意味,令他們‘對接’得更深了。
殷長夏清楚的看見,宗曇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荒原野火,終於找到了依托物。
然後便不可收拾的燃燒起來。
殷長夏被‘對接’所產生的顫栗攪動著心臟,眼尾都有些微微泛粉,像是三月裡含苞的桃花。
漂亮得驚人。
然而這種感覺持續並未多久,耳旁突然響起了刺耳的提示音——
[距離A館關閉,還有最後三分鐘。]
[請所有玩家抓緊時間,未完成任務的玩家,將全體抹殺。]
天花板上伸出圓柱體的氣/槍,開始朝下方噴射大量的白色氣體,淡淡的霧氣瞬間占領了整個A館。
那些噴射氣體的機關,上麵還有紅色的指示燈,在黑暗的環境裡閃爍起來。
乍一看去,好像是一雙雙猩紅的鬼眼,在監控著所有玩家。
鬼林當中的所有植物,全都陷入了麻痹狀態,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張開的葉片也合攏了起來,像是被人觸碰的含羞草。
危險!
短暫的對接,令殷長夏的敏銳度上漲了許多。
剛才唐啟澤給殷長夏的道具,也在此刻失了效。
殷長夏被迫的吸入了幾口氣體,很快便受到了影響。身體宛如被一座大山壓住,重愈千斤,連抬動一根手指,都成了困難。
危險來臨的那一瞬,自控力極強的兩人,便猛地收回了心神。
紅線宛如擁有生命力那樣,再度收入右手。隻是它的花紋已經開始清晰展現,隨著對接越深入,它所得到的雨露也越多。
像是要鉚足勁長大的嫩芽。
殷長夏整個人都虛軟無力,又不敢吸入太多氣體,隻得硬憋著:“宗曇,快回右手。”
他的眼睛都被熏紅,又不敢太快的喘息。
這個模樣,倒像是被狠狠欺負了一樣。
宗曇卻沒有動,眼神不自覺的帶上了侵略性,猶如暗夜裡的孤狼,一寸寸的掃視著殷長夏。
與此同時,蟲群裡的漏網之魚,失去的主人的控製,竟然直直朝他們襲來。
宗曇漂浮到了半空,出手格外狠厲,暴戾的用鬼力,把那隻蟲子擠壓成了碎渣。
像是要宣泄心口的灼熱一樣。
在做完這一切後,宗曇並未回去,隻是浮在半空。
他喃喃自語的說:“宗曇,這不像你。不要再被人攪弄心緒了……”
下方的殷長夏被蟲子的屍骸砸了兩下,頓時驚跳了起來,頗有些神經衰弱。
這瘋子又做了什麼?
殷長夏趕忙拍了拍身上的殘渣。
不知過去了多久,唐啟澤找了過來:“你……”
他還不敢確定,眼前的人到底是宗曇,還是殷長夏。
殷長夏捂著口鼻:“你去鬼林裡找鄭玄海,他昏迷了,沒人幫忙的話,他自己肯定無法走出去。”
唐啟澤眼眶濕熱:“兄弟,真是你?我還以為宗曇占有了你的身體之後,就不會還回來了。”
殷長夏:“……”
把占有那兩個字說明白!
殷長夏咬牙切齒道:“你語文學得可真差。”
唐啟澤懸吊的心才終於落下,看來宗曇的確把身體的控製權還給殷長夏了。
為什麼經曆了宗曇的恐懼之後,他現在連殷長夏損人,都覺得很好聽?
嗚嗚嗚,他一定是被虐瘋了。
唐啟澤:“時瑤和王昆已經找完了十種植物,正在門口等著我們。時間不多了,我們得趕緊出去!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剛才時間太急迫,唐啟澤就撕了自己的衣服,疊在一起,染濕了水,但隻做了一塊。
他想把東西留給殷長夏。
殷長夏搖頭:“你要找鄭玄海,花的時間更多,自己留著。”
唐啟澤猶豫再三,終於下定決心:“你自己小心!”
他這才站起身,深入了鬼林,仔細尋找起來。
鄭玄海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秒的流逝都讓唐啟澤心驚肉跳。
“這麼大,可怎麼找啊……”
原以為會耗費許多時間,前方卻有好幾隻蜘蛛圍堵著岔路,唐啟澤嚇了一大跳,此時根本不是和它們硬碰硬的時候,緊張得步步後退。
然而幾隻鬼頭蛛堵住了他後方的路,大的像是一顆西瓜,小的不過花生米,一大堆聚攏在一起,嚇得唐啟澤臉色都白了。
“蜘蛛,怎麼又是蜘蛛!”
唐啟澤哪兒還敢往後?
他沒有辦法,隻得繞著它們走。
沒想到陰差陽錯,反倒以最短的時間找到了鄭玄海。
唐啟澤連忙衝了過去,拍了拍鄭玄海的臉:“醒醒,沒事吧?”
鄭玄海的意識一直處於朦朧狀態,隻不過吸入太多氣體,身體麻痹了而已。
他使了全力,捏了下唐啟澤的手。
關於那個寒鴉的人,他有重要信息想告訴唐啟澤和殷長夏。
唐啟澤:“我會負責帶你出去的。”
鄭玄海:“殷……”
唐啟澤:“他讓我先過來找你。”
鄭玄海心口酸脹,剛才沒能打得過寒鴉的人,壞了殷長夏甕中捉鱉的計劃,就已經讓鄭玄海灰心沮喪了起來。
這樣不合格的被掌控者,若是換了一個人,早就被拋棄了。
殷長夏不僅沒有這麼做,反倒讓唐啟澤過來找他?
鄭玄海嘴唇囁嚅了兩下,眼眶忽的濕熱了。
他不再自暴自棄,閉上了眼睛,將一切都交給了唐啟澤。
未來再次遇上寒鴉的人的時候,他一定要完成任務!
唐啟澤扶著他,走得十分艱難:“你彆提,剛才一群蜘蛛圍著我,我還以為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誰知道它們就像是引我過來似的……”
說著,唐啟澤又連連搖頭。
這些可是鬼物啊,怎麼可能幫人?
彆多想了!
唐啟澤急忙朝著A館的出口趕去,眼瞳滿是堅定的決心:“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
白色氣體幾乎要充盈在整個A館當中,越發濃鬱,快要遮蓋所有視線。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氣體當中,又被摻雜了一絲紫色煙霧。
難道有毒?
道具雖然失效了,但殷長夏終於緩了過來。
他一步步向前走著,看到了路上用來澆灌的水槽,便飛快撕下衣服,疊成好幾層。殷長夏連忙將其染濕,死死的捂住了口鼻。
外圍的道具還沒有撤離,那是之前寒鴉的人為了防止他們出逃,所設下的隔離範圍。
像是一個小型的結界一樣。
殷長夏艱難的行走著,隻覺得眼前有些虛黑。
“宗曇?”
然而他沒能得到回答,也不知道剛才的功夫,宗曇跑到了哪裡去。
殷長夏也顧不得那麼多,眼下必須逃出去再說!
浮在半空的宗曇,一直觀察著殷長夏。
在看到這一幕過後,宗曇操控著蟲群,自毀一般的撞擊了過去。
直到最後,道具徹底破損。
清掃完了前方的路,宗曇才擰緊了眉頭,眼神放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奇怪的、灼熱的、令人發瘋的觸感。
宗曇將手指捏成了拳頭:“……”
殷長夏。
那是他唯一可以感知到的溫度,唯一能夠觸碰到的人。
眼下的殷長夏顯然沒有過多的體力,去對付一路上的敵人。
宗曇始終跟著他,既沒有現身,也沒有離開太遠,還保留了一定的距離。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大片的惡靈,她們已經吃下了周圍許多鬼物,起初隻有一顆人頭,之後又得到了半副身體,而如今連大腿都凝結出來了。
她們眼饞的看著殷長夏,並不想放走他。
浮在半空的宗曇手指跳動出一縷幽藍的光,冷漠的看向了惡靈——
[他可不是你們的‘後’,下次再敢亂同化……]
惡靈:“……”
嚶嚶嚶。
這是恐嚇嗎?
這一定是恐嚇!
她們再也不敢打殷長夏的主意,縱然知道他是養靈體質,也隻敢饞巴巴的守在暗處的角落裡。
哭唧唧,抱團瑟縮。
第二波障礙已經掃除,宗曇目光幽冷,心裡藏著一股邪火,想要大開殺戒,想要毀滅一切。
該死,是紅線的後遺症!
他的情緒,比往日更加外漏。
宗曇沒有回到殷長夏的身邊,甚至不惜動用了鬼力,隱藏了自己。
宗曇的眼神如隆冬大雪,冷得快要將人凍傷。
“失控感。”
“啊……真令人煩躁。”
—
所有人都在拚命朝著出口趕去,由於鄭玄海是另外一隊的考核官,那邊的玩家縱然找到了十種植物的名稱和習性,也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紫色毒氣變得更多,快要彌漫過來,離他們隻剩下幾米遠了。
魯大勇眼眶赤紅的喊:“還差最後一分半鐘了!”
賈誠和魯大勇是魏良隊伍的,卻被留在了裡麵。
魏良拋棄了他,但剩下兩隊,也無法出去。
賈誠有些癲狂的說:“你們還等什麼啊?你們這組的殷長夏,不也沒有過來嗎?”
“他會過來的。”時瑤眼睛被霧氣熏得發紅,“王昆,彆理他,繼續背誦。”
時間越來越少,眾人感到無比焦慮,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快啊!
難道僅僅是參觀A館,就要折損殷長夏和鄭玄海兩個考核官嗎?
魯大勇終於堅持不住,不慎吸入了太多氣體,整個身體都麻痹了起來。
這裡麵不知從什麼時候,滲入了一絲紫色毒氣。
魯大勇的嘴唇迅速染黑,那張臉也變得灰白,在地上痛苦的哀鳴了起來:“嗚……”
聽到著聲音,眾人緊繃到了極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那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刀,令眾人大氣也不敢喘。
賈誠本就被魏良所拋棄,如今所有的負麵情緒都被攪弄了起來:“殷長夏和鄭玄海都不會到了,你們就等著去死吧!”
眾人:“……”
魯大勇倒在地上,內臟被電鑽戳爛一樣的疼痛,他猶如瀕死的魚一樣發出喊叫:“……救我、救我。”
賈誠死死的捂著鼻子,原本擦著發油、一絲不苟的頭發,已經淩亂了起來:“滾啊!”
他竟然踩了魯大勇一腳。
王昆已經背完了自己那一部分,現在開始輪到了時瑤。
在聽到他們這麼說的時候,王昆十分氣憤:“你也太過分了!”
所有人在說話的時候,都是捂著鼻子的。
賈誠:“你懂什麼?反正你都是將死之人了,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心情?”
他可是被人拋棄了啊!
這股怨恨堆積於心頭,像是沉入池塘的汙泥那樣。
賈誠眼眶微紅,滿腦子都隻有一個念頭——
他還有用,又不像王昆這種廢物,為什麼魏良要拋下他?
王昆正想說什麼,柯羽安便大喊了句:“那邊有人過來了!”
賈誠頓時瞪大了眼,連忙朝著那邊瞧去。
唐啟澤身上沾滿了樹葉,艱難的背著鄭玄海,從鬼林裡鑽了出來:“快接一下。”
柯羽安湊了上去,扶住了鄭玄海。
他有些激動,這下子終於能出去了。
賈誠徹底呆愣,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此刻忽然有些臉疼。
竟然是殷長夏這組的人,背著其他組的考核官出來了?
遊戲不該是互相拉踩嗎?
魏良的做法才是絕大多數!
互幫互助?
賈誠隻在夢裡聽過。
他選擇了和他同樣想法的魏良,卻也遭到了無情的拋棄。
賈誠像是被人打了好幾巴掌,沒了剛才的癲狂,連話也少了許多。
唐啟澤嗓音沙啞:“快背,背完趕緊出去!”
柯羽安剛剛就在背誦,已經到了最後一種植物種類,如果不是嘴被占著了,他一準兒回懟賈誠。
等柯羽安迅速的背完,那邊忽然間敞開了大門,暫時將多餘的毒氣過濾了一些出去。
柯羽安:“我們在這裡多站一會兒,門口的毒氣就不會那麼濃鬱了。”
似乎察覺到了玩家的想法,遊戲冰冷的做出提示——
[三十秒之內,大門將自動關閉。]
[請考核官鄭玄海隊伍的玩家離開A館。]
眾人:“……”
[請玩家遵守規則,如果非鄭玄海隊伍的玩家鑽空子離開,遊戲會將其當場抹殺。]
這是警告?
眾人神色難看,心跳亂了好幾拍,瘋狂的撞擊著單薄的胸膛。
柯羽安沒有辦法,隻得先將鄭玄海,和他們這一隊的組員帶出去。
魏良那組早就達到通關條件了,賈誠自然也可以離開,隻是被丟到了最後,魏良沒有等他而已。
其餘玩家走完之後,就隻剩下了殷長夏這組。
大門敞開又再度關閉,逃生的出口明明就在眼前,他們卻不能夠出去。
這在無形之間,就加深了時瑤和王昆的心理壓力。
唐啟澤捂住了鼻子:“殷長夏呢?”
王昆著急的搖了搖頭,緊張得肌肉青筋凸起。他的臉色青白交錯,全身都像是被萬蟻啃咬,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放心。”唐啟澤出氣多進氣少,艱難的說道,“那可是殷長夏,不到最後一刻,他絕對不會放棄。”
那可是殷長夏?
時瑤和王昆焦慮的心情,莫名被這一句話給撫平了。
如果是其他人,他們隻會覺得這是說笑。
然而他們都見到了殷長夏立於百鬼之上的風姿,對殷長夏抱有絕對的信任。
尤其是時瑤,她被殷長夏救下過後,便生出了超越常人的崇拜。
心底的希望又再度燃燒起來。
“我剛才出來的時候,還拖著鄭玄海,以為根本來不及了,沒想到出來得十分順暢,根本沒遇上任何的危險。”
唐啟澤咳嗽了兩聲,“我猜測,是殷長夏之前控製了孕婦惡靈,那些孕婦惡靈啃食了太多的同類,才讓A館的鬼物大大減少。”
王昆:“!!!”
這樣的操作誰也不會想到。
倘若不是親眼看見,他們一定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這話要是被剛才那群人聽到了,一準兒震驚得下巴都得掉下來。
唐啟澤的話安撫了他們,時瑤和王昆更加堅定,不再說喪氣話。
[時間還剩四十秒。]
周圍的霧氣變得更濃,粘稠的沾染在肌膚上,有種濕濡的惡心感。紫色毒氣也飄了過來,他們原本還敢小口呼吸,此刻全都屏息了起來。
在最後的時間,殷長夏終於出現!
時瑤的眼神都亮了好幾個度,那一瞬間,仿佛是看到了救世主。
時瑤一口氣都不敢喘,便立即開始背誦了起來。
“鬼鐵蘭,誕生之初……”
時間太短了,每一種植物的習性都太多了。
她的語速極快,卻還是趕不上變化。
[A館即將關閉,如果三十秒之內,沒有完成參觀任務的玩家,會被鎖死在裡麵。]
剛才麻痹的氣體,已經全部轉換成了紫色毒氣。
唐啟澤捂住了口鼻,著急得快要上火。
時瑤眼睛都紅了,飛快說出的話都有些燙嘴,覺得自己都快要口齒不清了。
“習性是喜愛安靜,和蛇頭花一起栽種的話,會產生加倍的攻擊力……”
不能呼吸,還得說話,這太令人窒息了!
毒氣已經蔓延過來了,唐啟澤頭腦昏沉,一直憋著氣,導致他已經開始缺氧。
肺部開始疼痛,直到背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門終於被打開。
“快!”
眾人一股腦的湧了出去,身後紫黑色的煙霧,席卷了整個A館。如果人還待在裡麵,後果不堪設想!
大門終於關閉,也死死鎖住了那些毒氣。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幾乎是九死一生。眾人驚出了一聲的冷汗,在A館門口站立了許久,仍然止不住身體的顫栗。
“我們,闖過去了?”
“好險!差點就交代在裡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