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分神,已經讓陰陽繩上的許嬌找到了反抗的時機,頭顱上稀疏的發絲如蛇一般扭來。
符萬清立即拽緊了陰陽繩,還將那縷發絲切斷:“還想跑?”
許嬌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機會,露出淒怨的神色來:“嗚……”
符萬清的眼神變得清明,沒有了方才的動搖:“聯盟可以,用你手裡的陽玉和陰玉來交換。”
現在掌控籌碼的人可是自己。
殷長夏:“……”
許嬌跑得還真是時候!
如果不是這個小插曲,符萬清就跟著自己的思維走了。
荒草愁愁的生長著,占據了整個許府。一顆巨大的桐花樹生長在這附近,桐花垂垂欲落,像是要就此腐爛在樹上一樣。
在那株桐花終於砸落之後,屋子突然間炸裂開來。
枯竹和桐花樹震動,大片木屑飛濺出來,裡麵的鄭玄海帶著什麼東西衝出了即將化作廢墟的屋子。
殷長夏也下意識的用手擋住了自己,因這波衝擊力,幾人的身體紛紛朝前滾了過去,身上沾染了無數塵泥。
殷長夏被嗆得咳嗽了起來,眼睛裡綴滿了生理淚水。
然而剛一抬頭,便發現有人擋在他的麵前。
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周迎,反倒是剛才一同進入屋子的宗曇。
“嘖,這麼快就倒下了,想認輸?”
月光籠罩在宗曇的背脊,桐花樹因震動而掉落下無數淡紫色的花朵,猶如煙靄所製成的柔紗一般。
宗曇微微挑眉,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殷長夏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如月:“認輸?你休想。”
內心的煩躁和難過在被一點點驅散。
殷長夏嘗試著站起身,發現身側的鄭玄海和符萬清幾乎是同時立直了身體,戒備的注視著對方。
殷長夏朝著那邊望去,原本處於談判劣勢的他們,已然抓到了手藝人。
情況逆轉了?
殷長夏:“乾得漂亮!”
鄭玄海拍了拍頭頂的灰塵,以往都是殷長夏來考慮一切,他現在生了病,反倒令鄭玄海和那些同伴承擔更多、也成長更快。
鄭玄海滿嘴的苦澀,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b級玩家杠起來。
自己好牛逼哦。
還學會了主動作死呢。
真痛苦,都是跟殷長夏學的。
殷長夏笑容更大,露出了小虎牙:“老符啊,你手裡有許嬌,我手裡有手藝人,咱們不是聯盟聯定了嗎?”
你這是威脅!
還有老符是什麼鬼?稱呼都變得親昵了。
符萬清沒想到殷長夏會這麼不要臉,恨恨的說道:“彆想我會妥協。”
話音剛落,便聽到遊戲的提示——
[時間還剩最後三分鐘,如若鬼門關開啟之前,沒有完結探索完怪談二,將判定為失敗。]
[屆時鬼門關將不會開啟,下一次離開鬼城,則需要一年時間。]
符萬清:“……”
他覺得自己臉疼,還是被遊戲給打了臉。
上次他就被困在裡麵一年,這次是抱著必出的決心。
符萬清深吸一口氣:“你想怎樣?”
殷長夏:“隊伍前三就能通關,我們可以利益平分嘛。”
宗曇發出一陣輕笑,已經許久沒見到殷長夏坑人了。想起自己做了什麼,宗曇又很快冷了臉色,他們現在可是對手。
這樣的反應完全是鼓舞,殷長夏乾得更起勁兒:“老符,你沒虧!我就差許嬌視角填充整個故事罷了,早就知道凶手人選了。”
符萬清臉都黑了:“這是菜市場討價還價嗎?”
誰跟你老符!
被逼上絕路的竟然不是殷長夏,反倒成了自己。
符萬清氣得夠嗆,奉勸自己要冷靜:“……好。”
想要逃跑的許嬌被陰陽繩拉了回來,她牙關打顫,剛才受驚便是因為手藝人,沒想到這次還是無法逃脫。
周圍的陰氣不足以讓她們的身影完全展現,隻是徐默一直飄在上空,那盞燈籠也樹立在上空,這才讓她們的身形展現了出來。
“不要過來——!”
隨著許嬌的大喊,她的身影更加清晰。
她穿著沾滿血的布料,懷裡還捧著一顆頭顱。蜈蚣在腦骨裡鑽來鑽去,已經把這裡當成了它的棲息地。
許嬌用骨頭擋住了自己的臉,哪怕是看手藝人看上一眼,都會讓她害怕起來。
殷長夏蹲下了身體:“你看到了,是不是?”
許嬌:“……”
殷長夏在低聲誘導:“手藝人是後死的,你現在抱著他的頭顱……是因為成了屠殺慘案的唯一活人?”
許嬌眼珠緩緩轉動:“這不是他的頭顱,這是夫人的!”
此言一出,除卻殷長夏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僵硬了起來。
到底怎麼一回事?
他們以為抓的許嬌,就是這場案子的凶手了,亦或那個被鎮壓的鬼婆,也有相當大的嫌疑。
許嬌滿是淚痕:“看到那個燈籠了嗎?外麵的骨架是後來才加上的,用的正巧是鬼胎的軀殼。你們看到的鬼胎,是不是連軀殼也沒有,隻剩下一顆頭顱,長在彆人的肚子裡?”
眾人表情凝固,想起了怪談一的萬海亮。
隨著許嬌話的深入,他們變得更加好奇。
手藝人到底在怪談二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他和夫人的最初相遇就是帶著目的性的,哪有什麼英雄救美?哪有什麼為了夫人背叛異魂?哪有什麼失憶?這全都是假的!”
“他裝出一臉深情的模樣,隻因為夫人麵有殘疾,涉世未深,便最容易控製。”
“建立墓穴的是他,找到陰穴的也是他,刻意讓夫人懷孕的更是他。”
“他處心積慮,無非就是為了得到鬼胎,搜集完這盞燈籠的製作材料,想要一點點讓這盞燈籠變得更加完美。”
“他不是也托了外麵的人幫他收集人皮嗎?”
殷長夏擰緊了眉頭,果然如同他猜想的那樣。
凶手就是手藝人。
“升仙圖、浮屠塔,全都是想讓異魂永久留存於世,他可真是忍辱負重啊。”
許嬌笑著笑著哭了起來,“可笑夫人一片真心,大夫剛剛告訴她這個喜訊,她一臉的嬌羞,正打算等自己的丈夫回來,想給他一個驚喜。到頭來卻是……”
“殺妻。”殷長夏接過了她的話。
鄭玄海和符萬清睜大了眼,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符萬清提出了疑點:“那手藝人在得到陰玉之後,為什麼想毀掉佛像?還跟受害者一樣,瘋了似的想找到凶手?”
許嬌想要在真話當中摻雜假話,這樣他們就無法分辨出來了。
許嬌:“是因為……”
話音剛落,便被殷長夏打落了許嬌手裡的這顆頭顱,腳踩在它的頭上:“你們該問問這東西。”
頭顱猶如活過來那般,在寂靜的夜色當中,傳來低沉的笑聲。
它就這樣活了過來,惹得眾人渾身發顫。
殷長夏:“笨蛋,你上當了。”
許嬌拔高了聲線:“你剛才那句話是故意誘導!?”
就是因為那句‘你現在抱著他的頭顱……’?
而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這不是他的頭顱,這是夫人的。’
許嬌的麵容扭曲了起來,身上盈滿了暗霧,令她那張原本清秀可人的臉,也如惡鬼一般駭人。
“接下來的不用聽她的了。”
殷長夏輕飄飄的戳穿了她的謊話,“頭顱不是夫人的,就是手藝人的。”
眾人:“……”
他們一陣後怕,反應過來方才是殷長夏和許嬌之間的博弈。
可是隻有這種方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套出許嬌的話。
殷長夏講述起了故事該有的後續——
“手藝人還是沒能躲過那些瘋了的鬼城百姓,被推上了行刑台,頭首分離。許嬌想要報複,不過她卻沒想到,自己被手藝人的頭顱給纏上了。”
符萬清心臟咚咚直跳,背脊也生出了一片冰冷。
“手藝人的記憶被割裂,死後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為了異魂忍辱負重;一個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到處想要找到真凶。”
“真是可笑,死後手藝人反倒沒有作惡。”
殷長夏語氣微頓,“作惡的人是被頭顱纏上的……許嬌。”
浮屠塔、升仙圖,萬老爺墓,找到陰/穴,包括……挖出鬼胎,繼續製作燈籠,都是許嬌所為。
有了那盞燈籠,異魂才能得到滋養,可以跟正常魂魄一樣輪回投胎,不再重複厄運和詛咒。
許嬌臉色刷的一下慘白,本想借著說出一些真相,引誘他們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栽到手藝人的頭上。
沒想到……
他竟然完全猜中了。
符萬清一臉的目瞪口呆,思索著以往得到的線索,沒想到點與點、線與線,竟然全都連接在一起了。
所以手藝人才能被李蛹和蘇媛所蠱惑?
究其原因是他根本就沒這個記憶!
許嬌眼瞳發紅,地上頭顱傷的稀疏發絲,竟然如刀刃一樣,猛地割斷了陰陽繩的束縛。
她無法逃脫,便主動撞上陰陽繩,任由陰陽繩切割了自己的身體,隻剩下上半身的許嬌痛苦的逃離了這個地方。
如果有其他選項,她都不會斷尾求生。
眼看著情況緊急,所有人都沒預料到許嬌會來這麼一出。
一道白色的絞絲湧了過來,上麵還掛著鎮壓的銅錢,將許嬌困在了裡麵。
裴錚和時瑤來了!
“裴大佬,你可真是來得及時。”
殷長夏笑出了聲,同伴漸漸聚集,給了他一記強心針。
然而奇怪的是,裴錚並沒有回答他。
他臉上遮掩容貌的道具已經拿了下來,隻露出了其中一隻眼睛,另一隻則被重重紗布纏住。
那半張臉和江聽雲極度相似,乍一眼看去,殷長夏還以為見到了江聽雲。
不過他已經拿回了記憶,恨透了夏家,又怎麼可能來幫他呢?
殷長夏覺得十分怪異,現在卻不是想這麼多的時候。
[鬼門關即將打開。]
[還剩最後十秒鐘,請各位玩家作答,殺掉手藝人滿門的是誰?]
殷長夏堅定的回答:[手藝人、許嬌。]
也許許嬌還有異魂的身份,畢竟許家小姐的行蹤是誰泄露的,也還是個謎底。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裡麵的糾葛和愛恨太深太濃,許嬌被善良的許小姐所吸引,手藝人又何嘗不是?
她放出情報,卻又恨透了傷害了許小姐的手藝人。
他們如同看著一出大戲的落幕,明明沒有參與其中,卻仍然十分惆悵。
[倒計時終止,正在統計隊伍當中答對的玩家人數。]
漫長的夜晚總算落下帷幕,在遊戲說出這番話的那一瞬間,遠方代表著舊規則的高台便開始倒塌。
遠處豎立的高台,宛如一隻正在燃燒的香煙,那些紛紛下落的冤魂,真是飛散的碎屑。
新規則取代了舊規則,建立起絕對統治。
徐默作為本場遊戲的boss,一直以來被扼住的命脈,終於通暢了。
他深深凝望著底下的殷長夏,沒想到他真的能做到。
腦海裡發出一聲詢問——
[是否願意成為凶宅租戶?]
凶宅?
殷長夏抬起頭,幽深的目光直視著他。
徐默頓時一個激靈,滿身心都想要虔誠的跪伏在他麵前,竟然失神的喊道:[是。]
徐默手裡的燈籠,便悄然間跌到了殷長夏的懷中。
而徐默本人,也接受了凶宅,成為了凶宅租戶。
但他依舊是這個b級場的boss,隻是凶宅能夠成為他在現實世界的落腳點了。
[統計結束,現在公布結果。]
[獲勝隊伍名單(隱藏)。]
[前三的隊長分彆為:李蛹、殷長夏、符萬清。前三支隊伍裡的所有玩家,將發布黃泉路引。]
[鬼門關已經打開,請玩家憑借黃泉路引,早日離開鬼城,觸發怪談三。]
[倒計時開始:03:59:59。]
眾人不敢再耽擱下去,還好斷尾的許嬌,也被七星銅錢劍所定住,能夠跟他們一同前往鬼門關。
殷長夏走出了許府,發現外麵敲鑼打鼓,好一片熱鬨之景,街道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鬼魂。
不僅如此,鬼城的百姓也都聚集了出來。
他們穿著壽衣,藏匿到這片隊伍當中,憑借著黃泉路引的指引,順著城南一路出行。
時瑤:“我們還帶著手藝人和許嬌嗎?”
殷長夏:“他還沒做出人皮燈籠,必須帶著他。”
時瑤點了點頭,忽然詢問:“手藝人怎麼會變成這樣?還覺得自己沒有害過妻子?義憤填膺,竟然裝成了受害人的模樣?”
殷長夏眼神微閃:“或許在他的眼裡,他的確很愛他的妻子。”
時瑤一臉的不可置信,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殷長夏:“食欲和愛欲,最開始你以為是由誰產生的?”
時瑤詫異的往手藝人看去:“……是他?”
他能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本能。
時瑤心情變得沉重,很快便結束了這個話題,沒想到怪談二的故事會如此曲折。
追根究底,還不是因為後來鬼城的百姓,對異魂和異魂親人的屠殺?
時瑤藏在隊伍當中,凝視著四周,發現百姓和鬼物混合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誰是鬼,誰是人。
怪物都笑了,活人也藏在裡麵張牙舞爪。
猙獰啊。
黃泉路引指引著他們,已經快要找到鬼門關的入口。
那是一扇高大的骨門,上麵嵌著數萬的骨頭,足足三四十米。
裡麵陰風陣陣,刺骨的寒冷湧了過來。
明明看過更加可怖的東西,但光是那一眼,便讓他們生出了無限的恐懼。
這也是能夠引發彆人恐懼的東西嗎?
“終於到了。”
他們吞咽著口水,就算前路是危險,也要趕緊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城。
周迎一直十分心虛,似乎想要和殷長夏說些什麼。
而還未等周迎靠近,便被宗曇懶懶的擋住,就是不喜歡他接近殷長夏。
時瑤:“……”
太明顯了!
時瑤低聲嘟囔:“真的不是在吃醋嗎?”
她說得太小聲,除了她自己沒人能聽到。
但這裡麵並不包括宗曇,他又不是人。
宗曇想起了自己匪夷所思的舉動,在時瑤的提醒之下,終於明白了過來。
原來是……
吃,醋?
生前不會有人給過他這種感受,死了就更不會,因此宗曇對於新情緒的發現總顯得那麼遲鈍,仿佛老式收音機,有一段時間的延遲。
回想起他那次、那次,還有那一次的舉動,宗曇麵色鐵青,僵硬到了極點。
“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