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夏捂住了口鼻,猛地朝後退去。
此刻原本該緊緊鎖住的一號車廂的車門,上麵的綠毛開始如退潮般的消失。
隻見一聲蒸汽響聲,車門再度被打開。
從氣霧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江聽雲!
所有對戰都停了下來,注視著前方那個人。
這個節骨眼上過來?
車廂已經被掀翻,正值黑夜霜白的月光從濃雲裡透出,鋪在車廂裡麵。
而江聽雲就仿佛腳底踩著月光一般,由暗處來到了明亮處。
他的眉眼一點點被月光照亮,原本還差一步便能徹底進入光明,江聽雲卻主動停留在了黑暗處。
他沒再前行半步。
蟬人在此刻飛回了李蛹身旁,像是護衛一樣的守在了他的麵前。
而殷長夏正和江聽雲遙遙相對,短短十來步的距離,遙遠得好似天涯。
他們不再同框。
以前相處時的悲喜,全在此刻化為漫長的寂靜。
江聽雲的身體好似被一半光明和一半黑暗所撕裂,聲音輕柔得好像嫋嫋白霧:“夏夏,一段時間不見了。”
李蛹帶著幾分自嘲的說:“竟然現在才來,不是你說爭取五臟鐵盒嗎?”
江聽雲:“總得準備準備,一號車廂的蟲子,這麼久都沒找到。”
他好似在聊家常一樣,聲音也極輕。
而他卻稱呼他人為蟲子。
這樣的江聽雲,殷長夏不曾見到過。
李蛹:“那隻蟲子,恐怕是成為燃料的鄭玄海?”
殷長夏目露震驚,根本不曾聽過這種事。
鄭玄海去了三號車廂,怎麼會成為燃料?
第五號車廂的人,才需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燃料啊!
“很意外?”
李蛹捂住自己受傷的手臂,“誰讓他非要追究個所以然,得知往生列車火災的事情。鄭玄海的潛力不錯,之前一直困於心魔,才沒有往上爬。他是因為遇上了你,才會改變通關模式。啊對了……還有一個唐啟澤,也差點死了?”
殷長夏呼吸急促,手也被死死捏緊。
旁人他可以不在意,他這是他認定的同伴。
鄭玄海生死未卜,很有可能已經出事,難道真如李蛹所說,這些人不遇上他就好了?
四周越來越冷,原本被擴大的空間,也像是在擠壓他一樣。
讓人喘不過氣來。
唐啟澤:“我可不這麼認為。”
他的聲音清亮,從另一側直擊而來。
“我認為那是美好的。”
“能認識殷長夏,在這種互相算計、捧高踩低、充滿了泥濘的世界裡,他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活法,讓我們知道不必肮臟的活著。”
“他沒有救贖我們,他隻是一味向前,能夠讓我們在路上看到星火,這已經是莫大的鼓勵!”
方才吃下些魂珠的夏予瀾,也從困倦中蘇醒,很想傳遞給殷長夏——
或許旁人不明白,身為鎮棺人的他怎會不明白?
凶棺裡的厲鬼,從未如此喜歡過一個人。
他給江聽雲做了墳;
他在供奉斷掉五百年後,再度拜祭了他們;
他獨自承擔了七口凶棺,並且一個個的將他們從牢籠中釋放。
進入凶棺的人,沒有一個想過會出來。
但現在無期徒刑變成了有期徒刑。
如果再沒有供奉者,也沒有新的鎮棺人,他們所麵臨的命運,將會是徹徹底底的瘋化,變得毫無理智,隻知吃人害人的厲鬼。
如果他們不是半鬼王,不為天之驕子就好了。
這樣也會安心接受自己變成那樣。
但驕傲,令他們不甘。
這份喜歡夏予瀾感知太深,哪怕是樊野這樣的人,對喊爸爸也隻是罵罵咧咧,並未做出過激的舉動。
早在他們出棺之前,他們就看著殷長夏了啊。
夏家這爛攤子,終是被這瘦弱的肩膀所撐了起來。
殷長夏聽到了唐啟澤的話,又因凶宅之主的原因,感受到了凶棺的強烈波動。
他的心已經平靜。
第五口凶棺也受到了驚動,原本遲遲沒有新的動靜的它,像是終於從漫長的沉睡中驚醒過來。
那種被窺覬的感覺,再度浮上心頭。
殷長夏卻沒有再像往日那樣排斥,將注意力轉向了這邊:“後不後悔,隻有鄭玄海可以下判斷。遇上我的人是他們,而不是你!”
李蛹神色冰冷。
明明他這樣屠殺他人,碾壓他人,遵從本能的去欺詐和算計,才能站在巔峰之上。
他會讓殷長夏知道,不脫離於那些累贅,永遠無法爬到a級。
李蛹:“遇上你的如果是我,你應該比現在更強大。”
唐啟澤:“……”
他怎麼聽這話裡,還有惋惜和不甘?
這兩人若真能在新人時期相遇……
唐啟澤打了個寒顫,示意自己不要深想下去。
李蛹是敵人,永遠是敵人!
江聽雲撫摸著右眼,隨後又輕輕放下了手。
既然已經向前,他也不再回頭。
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凶棺必須被毀。
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這種東西一開始便不存在的好,也不會生出這樣強烈的痛楚。
江聽雲突然間看向了宗曇,他從來到第二號車廂,便一直在觀察著宗曇,這裡麵最讓他擔心的莫過於宗曇。
“第二隻怨狐眼,你可吞不下去,手臂上的蜘蛛紋突然生效很難受吧?”
宗曇冷眼掃視著他,依舊保持著半蹲的姿態。
一半是裝,一半是真。
原打算是引誘出對方,但中途的時候之前被偷襲時所留下的蜘蛛紋,卻在此刻發揮出了功效。
如果不是鬼種在源源不斷的提供力量,鬼王的進化已經開始,他所有的實力都會被封住。
幸運的是,江聽雲不知道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江聽雲怕是死都不會想到,他會背棄本能,沒有選擇身體而是鬼王。
李蛹製作身體,便是江聽雲為他設下的誘餌。
殷長夏擔憂的看向了宗曇,內心升起了幾分不安。
[狂氣值49……]
終於變回去了!
殷長夏等待這一刻良久,他站起身立即行動,不顧一切的戴上了怒麵,配合著鬼骨能增強他的實力。
江聽雲手裡的絞絲織就出一大片蜘蛛網,阻隔了殷長夏前進之路,將他和宗曇兩人分離。
江聽雲看向殷長夏,笑得十分溫柔純粹,不帶任何惡意:“夏夏,你過來可就麻煩了。”
然而他做的舉動,全都包含了惡意。
他一步步的緊逼,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麵。
在蟬人的配合之下,幾具玩家屍體已經被拖拽至前方,丟到了一號車廂裡。
往生列車陰氣頓生,所有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讓經曆過上個遊戲的人,不由想起了他們在怪談一看到的陰/穴。
眾人牙關打顫,驚鴻一瞥間看清了一號車廂。
它已經完全變成了肉壁,無數屍身成了被消化到一半的肉塊,血腥味兒充盈在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太嚇人了。
而最後幾具屍體被拖拽進去之後,那些屍身反倒消失,一號車廂已經恢複正常,仿佛剛才的景象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可那裡麵的每一寸,都是被血和肉澆灌喂養而成。
眾人麵色蒼白,五臟六腑都被恐懼侵蝕得疼痛。
江聽雲似乎並不打算戀戰,隻將目光對準了五臟鐵盒。饒是他已經拿到了怨狐眼,可看人的目光卻變得更加空洞。
他之前分明有了一些神采。
殷長夏:“你真的不打算收手?”
江聽雲臉上生出了困擾和為難的表情:“夏夏,對不起。”
他總是這樣說著對不起,實際上卻做著傷害他人的事情。
但這都源自於夏家。
殷長夏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憤怒。
唯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得暴打他一頓!
對話戛然而止,李蛹命令著蟬人,率先進行了攻擊。
殷長夏手中的匕首燃燒著鬼火,所到之處根本不給他任何繁殖的機會,很快焦味便傳了過來。
原來蟬人的血肉當中,包裹著無數的鬼蟬。
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鼓起來的並非是血肉,而是一隻隻的鬼蟬。
殷長夏頓生惡寒,勢必要毀了這東西。
當他的手朝著蟬人穿刺而過時,他卻毫不在意疼痛,反倒將他攬入懷中似的。
殷長夏:“……”
時瑤:“夏哥,不能讓那些蟬接近你!”
然而時瑤的提醒還是晚了,幾隻鬼蟬還是落到了殷長夏的肌膚上,本以為它們會像咬其他玩家一樣,去咬殷長夏。
可它們的姿態極度詭異,在殷長夏的肌膚上停留,反倒像是異樣的執著。
殷長夏反應極快,下一秒便將那些鬼蟬刺死。
他立即拉開了距離,擰著眉看向了他。
一旁的宗曇瞧著這一幕,氣息已經有了幾分變化。
幾縷漂亮的火苗躥了起來,裡麵夾雜著他的不爽。
鬼火外泄!?
殷長夏想要安撫他:“宗曇,我沒事!”
然而方才蟬人的行徑,還是刺激到了宗曇。
宗曇低著頭,長發迤邐於地,平靜的話語當中帶著幾分殺機:“江聽雲,你現在學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刺激我了嗎?”
江聽雲:“……”
雖說這並不是他做的手腳。
這隻蟬人在戰鬥中,仿佛揩油戲弄殷長夏般的行為,也令他極度不適。
好幾次他都差點想出手,又被江聽雲給忍了回來。
隻是他看蟬人的目光,已經隻剩下了冰冷和殺意。
蟬人的內核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宗曇鮮少有這種樣子的時候,連自己的力量都無法操控。鬼火外泄得更加厲害,原本被畢冠林血肉所煉製過的絞絲,很快便不起作用。
強度、濃度、傷害力,全都在加深?
宗曇一步步走向了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了前方的江聽雲,將他單獨帶入到了一號車廂,徹底阻隔了他和李蛹聯手的可能。
在進入車廂之前,宗曇瞥向了他。
他的紅眸裡映滿了自己的樣子,仿佛在說著什麼。
然而下一秒,他們便被巨大的火焰所包裹,遮掩了兩人之間的戰鬥。
這場變故來得猝不及防,恐怕就連江聽雲都沒想到。
第二號車廂內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充滿了硝煙味,隻差一個細微的動作便會再度打起來。
殷長夏低下了頭,猛地朝著一號車廂衝去。
然而蟬人堵住了他的去路,殷長夏不顧一切的栽入到了鬼蟬群中:“給我滾開!”
寂靜之後,便是強烈的爆發。
明明幾步之遙的距離,卻如此遙遠,每走一步都有人在阻撓著他。
李蛹被藺明繁所牽製,根本來不及支援那邊。
戰力變得四分五裂,布置好的局麵也被殷長夏打亂。
如果不是藺明繁,這場遊戲將會變得格外簡單。
李蛹原以為自己會對藺明繁生出憤恨和殺意,而此刻眼中也染上了些許的瘋狂,甚至開始感激藺明繁,讓他明白了殷長夏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對手。
其他人會應對得這樣完美嗎?
沒有了。
除卻上麵那些a級的怪物們,底下的人沒一個比得過殷長夏。
李蛹:“殺了他!”
李蛹終於下達了命令,蟬人動作一滯,像是本能的抵抗和不情願,可到最後他還是懦弱的選擇了遵從一切,鬼蟬全都長出了如蚊子一樣的口器,即將朝著殷長夏伸去。
剛才包興亮就是因為它們,才被注入了詛咒。
此刻如果不是道具撐著,早已經一命呼嗚。
殷長夏氣壓低沉,像是一柄出鞘的刀,鋒利而尖銳。他的動作乾淨利落,臉上戴著醜陋怒麵,黑色的發絲被風吹得飛揚,氣場變得無可忽視的強大。
殷長夏終於抵達了前沿,用金色匕首上覆蓋的鬼火殺死了所有鬼蟬,隻剩下蟬人身上,維持他身體的那幾隻。
殷長夏用骨手按住他的頭顱,一字一句說道:“彆、擋、我、的、路!”
眼瞧著辛苦煉出的蟬人快要被消滅,李蛹的氣息紊亂。
下一秒,他就鎮定下來。
“看了這麼久的戲,還不肯出來幫忙嗎?”
“嘻嘻……”
鬼蠱壇子當中,飛出了一團煙霧。
那東西龐大的籠罩在了李蛹的身上,飛快的鑽入到了他的身體當中,附身在了他的身上。
李蛹為了贏下來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眾人清楚的感知到雞皮疙瘩驟起。
這一定是車廂內最冷的時刻了。
“哀鬼。”
殷長夏回過頭,念出了這兩個字。
那個吃了他右手手臂的厲鬼,得到了養靈體質和鬼蠱壇子的滋養,如今應當是最接近鬼王的存在了吧?
直播間眾人看得目不轉睛,這兩人終於麵對麵的對上了!
對賭協議成敗,就看這一戰了!
與此同時,遊戲大廳外突然跑來了一個玩家。
他氣喘籲籲:“薄、薄……”
“薄什麼薄,沒看見正到關鍵時刻嗎?”
舒廣軒嚷嚷起來。
“是薄隊啊!”
舒廣軒微怔,猛地轉過頭去,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刺探殷長夏手裡的半鬼王數量的,怎麼就看入神了呢?
糟糕!
薄隊見他一直沒回去,自然會有所行動。
舒廣軒急得直跺腳,一時間不知怎麼辦:“薄隊怎麼了?你說清楚啊。”
然而沒等那個玩家繼續開口,薄臨鋒踏入遊戲大廳的同時,家園由夜晚轉入了白晝。
遊戲大廳的黑暗被驅散,細雨已經停止,轉而迎來了白天。
眾人緊張的看著他,外圍玩家沒有一個人在觀看直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薄臨鋒的身上。
咕嚕。
無數吞咽口水的聲音傳來。
薄臨鋒竟然屈尊降貴的來到了遊戲大廳的直播間?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如今還剩下屈指可數的幾人還在目不轉睛的盯著遊戲,沉溺在遊戲的刺激當中。
“對上了,對上了!”
“我都期待多長時間了?這下子殷長夏贏下來,能夠得到兩枚遊戲內核呢。他升為a級玩家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你們怎麼不說李蛹會贏?殷長夏身邊一隻半鬼王也沒有了,李蛹卻在此刻掌控了局麵。恐怕李蛹做出那麼多事,就是為了分化殷長夏的實力吧。”
那名玩家沒有聽到繼續討論,好奇的轉過了頭。
“你們怎麼……”
話還未說完,他便僵在了原地。
薄臨鋒來了?
直播間裡全體玩家都站直了身體,麵色嚴肅的看向了那邊。
薄臨鋒到底會去哪邊?
李蛹?裴錚?時鈞?
那些都是a級玩家,能夠以最寬闊的視野,看清整個遊戲。
然而前方的人群裡,卻傳來了驚呼——
“薄隊去看了殷長夏!”
那個曾經拒絕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