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身體這麼快就能成型嗎?”
“不, 起碼得再隔五分鐘。 ”
五分鐘?
那豈非是第五站停靠的時間?
緊張、畏懼、驚愕,各種感情如火山熔漿般交融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外噴發。
誰能拿到身體, 誰就掌控了往生列車的方向盤。
那口赤棺好似魔性的旋渦,將所有人的目光, 全都高度集中到了上麵。
赤黑棺材的邊沿,骨手指節突然動彈了一下。
更多的紫鬼蝶從棺材裡湧出, 輕盈的落在了骨手縫隙之間。
白色、紫色相互交纏著,有種妖冶的美感。
凶棺的厲鬼出來了!
大批紫鬼蝶模擬著卷風, 一隻隻連在了一起, 螺旋向上的飛舞著,將整個高台都鎖了進去。
沒人能進來, 也沒人能出去。
這樣大的陣仗,讓站在高台邊緣的唐啟澤朝著後方倒去,差一點滾下了三樓高的樓梯。
殷長夏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沒事吧?”
唐啟澤搖晃著身體, 反應過來便立即趴在了階梯上, 儘量減小著風壓的影響:“該死!”
隻可惜, 他們已經錯過了最後進入高台的機會。
乘客鬼的身體早已融化, 全都鬼哭狼嚎的看向了高台, 仿佛是在恭賀著‘它’的蘇醒。
“半……鬼王……”
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 最終形成了這三個字。
寒氣像是白紗那樣薄, 劃過身體的每一寸, 瘮人又陰冷的流連在眾人的身上。
下方的江聽雲表情無波無瀾, 目光猶如幽深的古井:“最不可能的凶棺,竟然蘇醒過來了?”
在它有更多的動靜之前, 江聽雲率先做出了反擊。
他的表情總像是蒙了層霧氣的山水, 此刻徹底展露出來。
江聽雲動了真格。
“夏夏, 我不會再手軟。”
無數小蜘蛛從寄居的乘客鬼身體裡跳了下來,占據著遊戲內核,正編織著屬於自己的巨大蛛網。
這裡儼然成為了蜘蛛的巢穴。
白灰色的蛛絲成群結片,掛在了凶宅的每一根斷掉的梁、柱、欄杆上,遠看便好似厚厚的灰塵。
殷長夏好不容易讓遊戲內核破開的洞口,已經被粘膩的蛛絲堵住。
每一根細如薄煙的蛛絲都被放大數倍,合在一起就像是水泥,正在從上空不斷灌進來。
黑中帶紫的天空下,所有人都深陷在蛛絲織就的沼澤泥潭當中,無法脫身逃離。
要是被如同熔漿一般的蛛絲砸中,可就真的要和地麵黏在一起了。
殷長夏躲避著從上空滑落的蛛絲,又厲聲喊道:“江聽雲,你做了什麼?”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
江聽雲平靜的敘說著,“如果不是你非要動用凶宅,我也不會做出反擊。”
小蜘蛛圍攻在高台,即將要登上樓梯,減少著殷長夏和唐啟澤腳下的空間。
江聽雲金色的怨狐眼熠熠生輝,卻又顯得分外空洞,猶如某種華而不實的珠寶,一敲即碎。
怨狐眼在使用的過程中,不停的反噬著江聽雲。
他的右眼已經開始流血,身體也快要支撐不住。
這具身體不再是保護,而變成了阻礙。
江聽雲果斷舍棄,從那具身體當中離開。
附著在身上的龐大黑霧,撕扯一樣的從身體分割出來,而江聽雲魂體的模樣,也終於露了出來。
夏家留下的束縛已經消失,可他仍舊無法如正常人一樣,缺少五感,隻能借用裴錚的身體,去看、去聽、去聞。
江聽雲的魂體依舊沒有露出真容。
紗布一圈又一圈的綁在他的臉上,困得他無法喘息,怨狐眼反倒成為了他唯一窺視世界的亮光。
他從前滿目黑暗,這是他自己找回的光明。
唐啟澤猛地朝後方望去,才驚覺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這樣嚴重的模樣。
還來不及弄清第五口凶棺的來曆,江聽雲這邊已經率先做出了反擊。
他就這樣戒備第五口凶棺?
唐啟澤將目光放到了地上,低喊了一聲:“裴大佬!”
江聽雲:“他不會醒過來。”
唐啟澤的心不斷下墜,仿佛墜入黑暗的幽壑:“不會醒來是什麼意思?”
江聽雲:“字麵的意思。”
唐啟澤:“……”
原以為江聽雲是把裴錚的身體藏在什麼地方,畢竟他能自由的命令蜘蛛,還能當麵消失,這並非正常人類能做到,哪知道江聽雲一直都是用的裴錚身體。
這兩人是如此相似,讓唐啟澤看走了眼。
看樣子並非如此,而是裴錚自己的載物。
裴錚的載物,願意給江聽雲使用?
這就很魔幻!
眼瞧著那些小蜘蛛快要登上高台,唐啟澤不斷後退,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蜘蛛虎視眈眈,很快便要對他下手。
身側的殷長夏,開始動用鬼火進行攻擊,想要儘快的除掉這些小蜘蛛。奈何他每每多用一次鬼火,鬼種的狀況就更差一分。
宗曇的力量在消失?
殷長夏手心裡全是冷汗,不得不提高十二萬分的警覺,江聽雲可比哀鬼難對付多了。
江聽雲唇角緩緩上揚,惡意撲麵而來。
“終於注意到了?”
“宗曇爭奪身體,就是爭奪這場遊戲的勝利,每多一秒在那具身體裡,就是對他的消耗。”
“但你對這些小蜘蛛動手,就隻能用鬼火這一個招式。”
那邊在消耗,這邊也在消耗,自然會失去平衡。
殷長夏的眼底浮現怒火:“你逼我?以為我會害怕這些蜘蛛?”
江聽雲:“放心,我不會對你動手,但你身邊那人……”
他若有所指,將矛盾引到了唐啟澤的身上。
唐啟澤臉色雪白,失去了血色:“卑鄙!”
是遊戲勝利和宗曇,還是唐啟澤的性命。
二選一。
江聽雲充耳未聞:“夏夏,選吧。”
他的話語猶如一把利刃,朝著殷長夏刺來。
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一層堆積著一層,漸漸快要擠上樓梯。
身體成型還有三分鐘了。
堅持下去!
殷長夏隻得分散江聽雲的注意力,選擇儘量拖延時間:“裴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現在願意正眼看我了?”
江聽雲笑了笑,“我隻是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了。”
殷長夏擰緊了眉頭,不明白江聽雲在說什麼。
自從江聽雲把上空的漏洞堵住後,火勢已經完全被熄滅了,周圍不剩任何亮光了。
一切都是混沌和黑暗,就如同此刻的江聽雲。
江聽雲緩緩抬頭,用那隻他從彆人手裡奪來的眼瞳,同殷長夏互相凝視著。
“如果我不這樣做,我連看你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夏夏。”
“彆人不替我做,我就自己來做,這有什麼錯嗎?”
殷長夏:“……”
第五口凶棺進入遊戲,不光是幫著殷長夏吊打了哀鬼,卻也激發得江聽雲開始使用全力。
真是一把雙刃劍。
江聽雲:“我並不像宗曇那麼幸運。”
他做出了選擇,也不過多留戀。
殷長夏內心生出幾分悲涼,那或許是對江聽雲的可憐,卻又很快被殘忍的現狀所壓了過去。
覺得敵人可憐,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江聽雲無奈,猜中了殷長夏的想法。
但也正因為殷長夏的柔軟,江聽雲才願意在對立之下,還同他這樣對話。
“我和裴錚,你和宗曇,你當真毫無察覺?”
“每月一次的發傻,便是因為我少了一縷魂。”
“我少的,在裴錚身上。”
“而宗曇多的,五百年都沒人能接納得下,他就算知道辦法,也不屑那麼做。”
“但你能。”
殷長夏滿臉驚詫:“我?可我並不少……”
“養靈體質。”江聽雲打斷了他的話,“宗曇把鬼種給你了,對嗎?”
宗曇給出的可不光光是鬼種,而是為他獻上了一縷魂。
哪怕這是多餘出來的,折磨得宗曇發瘋的,是他悲慘命運來源的……
那也是宗曇的命。
養靈體質和鬼王,便通過這樣奇妙的東西,緊緊綁到了一起。
“鬼種……”
殷長夏徹底鎮在原地,腦子裡亂得出奇。
他將手放在了胸口處,感受著還不完全契合的鬼種。
難怪宗曇在上個遊戲的時候,會抗拒拿出鬼種。
這已經不光是把命交出來這麼簡單的事了。
尊嚴、驕傲、命脈、主導權……
所有的一切。
殷長夏眼眶有些濕熱,心臟像是泡在了溫水當中,漸漸生出了幾分酸脹。
他突然很想立即見到宗曇,想要確認他平安無事。
當時那樣緊張的情形,宗曇還是選擇了他。
選擇用鬼種壓下狂氣。
江聽雲:“要不是這樣,他元氣大傷,怎麼會那麼久都無法壓製第二隻怨狐眼?”
殷長夏眼眶通紅,聲音裡還有顫音:“你現在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是想我去選宗曇?”
是啊。
早就有端倪了。
隻是對賭協議的事,紀今棠的事,都讓他沒有深入的想下去。
宗曇給予鬼種這一含義,如今才通過第三人的口中,向殷長夏呈現了出來。
江聽雲沉默良久:“或許吧。”
他和宗曇有著相同的命運。
然而宗曇有殷長夏,他有什麼呢?
他比宗曇更不願意看到殷長夏去選擇彆人。
但他想贏,想要達成目的,又無比期待著殷長夏選擇彆人。
就是這樣自殘般的惡趣味。
殷長夏陷入了兩難,手心裡全是冷汗,指節也被他捏得發白。
唐啟澤悄聲提醒:“你看後麵。”
殷長夏轉過頭去,發現棺材沒有了新的動靜,第五口凶棺裡的那具骨架,仿佛卡殼一般,沒再繼續往前。
“宗曇?”
棺材裡依舊沒有動靜。
難道是魂珠不夠嗎?
殷長夏內心溢滿了焦慮,不知裡麵狀況如何,偏偏還無法走進被紫鬼蝶封住的高台。
在這宛如暴風雨爆發前的空隙時間裡,哀鬼悄然間瞥向了江聽雲。
他沒有一日像今天這麼害怕。
江聽雲三言兩語,就讓殷長夏陷入了兩難。自己和他比,所有的算計都是小巫見大巫。
萬一江聽雲把矛頭對準他,自己豈不是一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