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皆靜。
孫明達欲言又止,臉色僵硬。
天地可鑒,他並非故意口出惡言,隻是不滿王紀美捧一踩一。如今他對傅朝瑜觀感複雜,甚至動了收徒的心思,原先的厭惡也已去了大半,可是,他便是解釋出來隻怕也沒人信了。
孫大人既尷尬又羞愧,還摻雜著私下非議旁人被當場逮到的窘迫感。想他堂堂國子祭酒,生平頭一次這般狼狽。孫明達也不願意再見到傅朝瑜這張臉了,臉色不改,匆匆離開。
表麵四平八穩,心中懊悔不迭。
擦肩而過之際,傅朝瑜深吸一口氣,一再告誡自己,不氣,不氣,他不跟這等狂妄自大的人置氣。氣壞了身子反而不值當,國子監又不是沒有看中他的師長,他的先生就極好,比有眼無珠的孫大人好上千百倍!
隻是再怎麼安慰自己,傅朝瑜對孫明達的印象還是跌至穀底。他可以接受孫明達先入為主對他有偏見,卻不能理解他在知道成績之後還對自己惡意滿滿,極儘輕蔑。
王紀美亦是後悔。
方才孫明達質疑他的弟子的成績,王紀美氣不過這才叫了人過來,想讓他當場做詩賦文章,誰知道剛好這麼巧,正好叫他聽到了這樣誅心之語。
王紀美跟幾個監生紛紛上前安慰,道孫明達是無心之言,且他一向都是不善言辭,並無惡意。
傅朝瑜無奈地搖了搖頭:“孫大人如何看學生,學生並不介意。”
傅朝瑜與孫明達一樣的表裡不一,嘴上雲淡風輕,心中瘋狂記仇。
他甚至已經將孫明達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王紀美歎息一聲——都怨他,把事情弄成這樣。他固然不希望孫明達與他搶學生,可也不想自家弟子被當眾羞辱。
王紀美拍了一下弟子的肩膀:“去看了成績嗎?”
傅朝瑜搖頭:“還沒來得及去。”
王紀美想到他那份被國子監博士傳了數十次的考卷,胸中又湧起自豪來:“快去看看吧。”
傅朝瑜見先生如此,心裡已經有數了。他從博士廳離開,直奔正門而去,國子監占地不小,從博士廳到正門,足足走了一刻鐘。
眼下,正門牌匾處已經圍滿了人,場麵頗為熱鬨壯觀。
門前的情況一目了然,他們國子學、太學的監生大多耷拉著臉,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反而是律學等監生眉眼裡帶著輕鬆。
兩邊的監生自動隔開,涇渭分明。
傅朝瑜還沒來得及上前,便已經被楊毅恬拉著擠過去了:“朝瑜快看,你是頭名!”
楊毅恬平日裡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甚少有這樣咋呼的時候。他實在是太意外了,陳淮書排在前麵那是情理之中,畢竟從前國子監就數他跟律學的周文津時常受到先生誇獎,功課也不分伯仲,可是這回傅朝瑜力壓二人,卻實在是意料之外了。
傅朝瑜第一,周文津第二,陳淮書緊隨其後。三人甩了第四名不少分。在此之前,誰也沒料到傅朝瑜能一鳴驚人。
陳淮書與周文津都在一旁,看著傅朝瑜同樣欣喜。尤其是陳淮書,他本來就是要給傅朝瑜出氣的,故意領著傅朝瑜找到了不敢抬頭的杜寧:“某些人不見棺材不落淚,此次聯考貼經也不難,竟也能寫得一題不對,名次墊底竟然還敢嘲笑第一,實在勇氣可嘉!”
杜寧緊握拳頭,真想衝上去給他一拳。可是他不敢,這會兒鬨事罪加一等,他爹明天就能把他打死。
傅朝瑜也覺得這小子脾氣暴,生怕他真上來揍陳淮書,趕忙將他拉走:“回去吧,我還有東西想讓你幫我送進宮。”
陳淮書重重地“哼”了一聲,隨著傅朝瑜離開了。他這性子,最是嫉惡如仇,杜寧總是欺負傅朝瑜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往回走時,嘴上還在憤憤不平,埋怨傅朝瑜方才怎麼沒有趁機損他兩句。
傅朝瑜卻覺得,這個杜寧根本沒必要過多在意,在與自己作對的路上,杜寧從未贏過,從前如此,以後也一樣。
楊毅恬沒跟著他們一塊兒,而是糾結地望著杜寧。同寢多年,他看慣了杜寧莫名其妙發火的樣子,可是這般頹然喪氣的模樣,卻從未見過。
楊毅恬有些不知所措:“你還好吧?”
杜寧抬頭,眼神從憋屈便成了壓抑,冷冷掃過這個蠢笨不堪的昔日好友,匪夷所思:“我竟會輸給你?”
楊毅恬比誰都蠢,成績竟然還能算中下。他這般機靈,為何排名墊底?老天不公!
楊毅恬小臉一垮。他也是有脾氣的,好心安慰卻被人這樣對待,楊毅恬心裡存著氣,瞬間覺得杜寧活該,頭一轉就跑了。
杜寧還在不滿,目光追著那個紅榜,要不,他把這玩意兒給撕了?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成績。當然,他更不能接受自己輸給楊毅恬;還有那個傅朝瑜,明明成績好卻還藏著掖著,引導自己口出惡言,如今又跑來看他的笑話,真有心機!
傅朝瑜要是知道他的腹誹,指不定都氣笑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能有這麼深的城府。
這日過後,國子監的監生們都記住了傅朝瑜這個名字。聽說這位雖然家中落魄了,但卻是王大人的關門弟子。還是王大人火眼金睛,成績還未出來就先定下來弟子,實在高明。
另一邊,陳國公府動作迅速,很快便將傅朝瑜的東西送進了琉璃殿。
從前福安跟傅美人想要聯係宮外,何其艱難?可國公府一出手,東西說送就送,這便是權勢的好處了。
福安慶幸自己當初奮力一搏。
傅美人從前不知費了多少功夫都沒能將消息遞出去,待娘娘病逝後福安本來都絕望了,然而去年冬日小殿下染上風寒,福安走投無路才又起了聯係傅家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