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散值都早,下午坐班一個多時辰就能散值。
柳照臨前一日就吩咐家中管事,備好了今日的酒席。柳照臨喜歡呼朋喚友且又常在家中擺宴,因此管事對於擺宴這等事已是輕車熟路。
剛一散值,柳照臨就遍邀各路好友。
朝中眾人對此見怪不怪。柳照臨他先生王司業年輕的時候聽說也是這麼個德行,後來在官場受挫才改了性子,如今更是直接跑去國子監養老。柳照臨這好結交的臭毛病,多半與他先生一脈相傳。
傅朝瑜下課之後也被王紀美叫過去了,看到他後,他先生挑剔地掃過一眼,忽然說:“去換你拜師的衣裳過來。”
傅朝瑜福至心靈:“咱們要外出麼?”
王紀美矜持地點點頭。
傅朝瑜猜到了些,因而特意回了學舍換了一身衣裳,還帶上了拜師那日先生送給他的玉佩。隻換了一身行頭,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國子監監生搖身一變就成了俊逸非凡的濁世佳公子。世人向來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他此番還不知道要見哪些貴人呢,絕不能在細節處丟人。
杜寧摸了摸自己被折騰得憔悴許多的臉,又朝著容光煥發的傅朝瑜哼了一聲:“臭美。”
傅朝瑜麵無表情地給他扔了幾道功課。這是他先生給他留的,傅朝瑜的那幾道晦澀難懂,留給杜寧的卻是簡化再簡化之後的版本。
“我回來之前將他寫完。”傅朝瑜交代。
杜寧炸毛:“憑什麼?”
傅朝瑜眉眼輕挑:“憑你父親每隔三日便來國子監問我你的功課近況。”
杜寧蔫了。
被剝奪休息時間的杜寧隻能眼睜睜看著傅朝瑜跟他先生一道出門放風,獨留下他在原地捶胸頓足。作業也就罷了,主要是那剩下的兩千多份文刊,全買下來要不少錢,杜寧心疼自己的小金庫,可他也知道,事不宜遲。
柳侍郎府中,賞花宴早已開始。
賞花隻是名目,不過是借著這個由頭將人聚在一塊罷了。在座也並非全是愛花之人,愛好風雅的,賞花過後即興揮筆;不愛寫詩的或是在一旁投壺對弈、品茶飲酒,也各有各的樂趣。
柳照臨的朋友遍布六部,就連呂相也與他交好。宴席過半,酒過三巡,詩也做了,花也賞了,呂相見柳照臨遲遲不肯將東西拿出來便催促了兩句:“柳大人究竟要賣關子賣到什麼時候?該將東西拿出來了吧。”
眾人相繼附和,催著柳照臨彆再墨跡。
千呼萬喚之後,柳照臨這才慢吞吞地讓小廝將那幾本《國子監文刊》取了過來。
他家先生闊氣,足足給了四本。
呂相最先拿到手,畢竟在場屬他這個尚書令地位最高。低頭一看名字,“國子監”三字映入眼簾,呂相好奇:“這是國子監牽頭辦的?幾時的事,朝中怎麼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說完又看到文刊二字,覺得勝在新巧。
柳照臨“啪”地一下打開了折扇,語氣低調中透著一股驕傲:“不是國子監博士們弄出來的,而是我家先生新收的小弟子牽頭、領著幾個國子監的監生弄出來的新鮮玩意兒。這裡頭的文章都是國子監學生所做,雖文風稚嫩,但不乏有佳作,倒是可以一觀。”
眾人一聽竟然是幾個學生弄出來的,立馬來了興趣,圍著兩本文刊開始細瞧起來。
封麵著實驚豔,內容也格外新奇,按著國子監的六學劃分,每一學都收錄了數篇文章。國子、太學、四門、律、書、算每科文章特點鮮明,可讀性極強。
然而他們中有十數人,文刊卻隻有四本實在不夠分,有人抱怨道:“好你個柳照臨,怎不多弄幾本來,也叫我們人手一本看得痛快?”
柳照臨沒好氣地道:“這是我那小師弟送的,若是在外頭賣一本可要三十文錢。他們那幾個監生能有多少錢?為了弄這文刊已是捉襟見肘,我怎好意思獅子大開口?”
刑部侍郎閉了嘴,專心致誌地看那個律學學生周文津的文章。
案件離奇,分析深入淺出,看得出功底深厚,國子監這一屆律學監生還是有指望的。
更覺得這裡頭記錄的活字印刷術格外有趣,柳照臨接著表示,這也他小師弟根據前人的法子整理而得。
沒錯,他小師弟就是這般聰慧機敏。
呂相跟戶部的杜尚書卻盯上了傅朝瑜的另一篇文章。傅朝瑜一共寫了兩篇,頭一篇策論雖說令人驚豔,對於文人來說值得鑒賞,但是對與呂相他們來說卻遠不如第二篇關於“油菜”的文章引人注目。
傅朝瑜在文章中侃侃而談,論證得十分詳備。油菜,又稱芸菜,夏代曆書《夏小正》就有“正月菜芸”的記載,種植曆史可謂悠久,傅朝瑜點出,如今的油菜主要作為蔬菜進行種植,且大多為北方播種,播種時間隨其他蔬菜一樣皆為春日播種,譬如《齊民要術》所載:“二三月好雨澤時種”,“五月熟耳收子。”
不過傅朝瑜卻覺得這播種時間並非固定,隨即指出了冬油菜的概念,言明長江流域一帶可“八月下種,九、十月治畦,以石杵舂穴分栽。”
他將其稱之為 “舂穴分栽”術,並且對如何提高榨油詳述詳多。
呂相與杜尚書對視一眼,隱隱激動。若文章說得是真的,不論是油菜種植還是榨油技術都能得到顯著提升。現如今民間多是動物油,油脂昂貴,百姓根本吃不起。若是往後南北兩地都種上油菜,豈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油了?這可是關於民生福祉的大事!
兩位大人恨不得現在就把傅朝瑜抓過來一探究竟。
就在費神之際,王紀美領著他的關門弟子姍姍來遲。
剛議論了這麼久,終於得見真人,眾人的目光不免都落到傅朝瑜身上。
傅朝瑜還能穩得住,在王紀美的引薦下,落落大方地見過諸位大人。
這也算是傅朝瑜頭一次在朝廷官員麵前露臉了。端的是不卑不亢,進退有度,且有國子監頭名與文刊的加持,一下子便贏得了諸多好感。
這少年雖然出身不好,但英雄不論出處,他們既能與柳照臨交好便不會這般狹隘。眾人羨慕王紀美的好福氣,隨手一撿便得了這樣好的學生,人品、相貌、才情皆不俗,還能帶著整個國子監一塊兒揚名,這心胸,叫人歎服。他小小年紀,怎的就如此敢想敢為了?
王紀美對此十分謙遜:“他們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主意多愛鬨騰,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就隻能看著他們折騰了。索性折騰出了點東西出來,否則便要叫人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