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明達一向雷厲風行。
麵聖之後, 孫明達便召來國子監一眾官吏,連帶著傅朝瑜、陳淮書、周文津幾個人也被叫過來了。他們三個人是常來博士廳的,畢竟成績好, 頗受一眾博士看重,可杜寧跟楊毅恬卻是頭一回來這兒。尤其是杜寧,身為先生們眼中的禍禍頭子,整場討論他都沒摻和一句, 愣是將自己縮在一邊當啞巴。
文刊移交給國子監時, 他不吱聲;孫大人說要建圖書館的時候, 他不敢說話。
然而, 眾人誰也不在意他開不開口, 就連楊毅恬也興致衝衝地加入了討論, 跟在傅朝瑜身後積極地領了活, 唯獨他,無人關注。
其實傅朝瑜是看到了, 但是故意晾著對方,這性子若是不彆一彆,往後還會繼續禍害彆人。
冷這些也好。
正想著, 孫明達忽然點了他的名:“長街外有三間兩層的鋪麵乃是國子監私產,那鋪子地勢極高,格外防水, 且就在東門旁邊近得很。我明日差人將這三間鋪子打通合成一間,算作場地。至於如何布置展陳,此事由傅朝瑜牽頭。”
傅朝瑜:“……”
他倒是想, 但孫明達會放心讓他來組織,這人不是最討厭他嗎?
王紀美還在猶豫:“他們還要準備明年春闈。”
孫明達表情淡淡地:“可我瞧著,他便是再做兩件事也仍有餘力。”
傅朝瑜其實是願意的, 隻要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他並不介意忙點兒累點兒,傅朝瑜開口:“隻是布置站陳倒是可以,不過可否多借予學生幾個人?”
孫明達這會兒也好說話:“你想要誰,直說就成。”
傅朝瑜看了看他,確定他沒說假話,便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串長名。但凡頭腦靈活,手腳伶俐的,都被他點到了名。人儘其才、物儘其用,才是傅朝瑜一貫的作風。
哦,還有國子監的一批等著跟他做事兒的同窗們,他們也不能忘了。
然而這裡麵唯獨沒有杜寧。一時間,杜寧真明白了安陽侯世子他們的感受,甚至比他們體會得還要深。畢竟,他跟著三個人同為一個學舍,另兩人不算,他與楊毅恬也住了好幾年了,分明從前都是一樣的人,可現如今,他竟連楊毅恬都比不上了。
杜寧昨兒在學舍還看到了傅朝瑜給楊毅恬遞了一本算術的書,那上麵好些題都是傅朝瑜自個兒出的。傅朝瑜對自己一直厭惡至極,但是對待楊毅恬卻很上心。隨即又想得更深了些,往後文刊他們不負責了,自己那稀爛的文章應當也沒有機會再登載了。
楊毅恬興衝衝地與眾人商討完,好一會兒才看到了杜寧的落寞。
事情定好,眾人高高興興地散場後,楊毅恬悄悄挪到杜寧身邊,思考著如何開口。
正猶豫著,杜寧背後仿佛生了眼睛一樣,立馬轉身對著楊毅恬,皺眉問:“跟著我乾什麼?”
楊毅恬摳了摳手指,友好地問:“我看你好像也想跟我們一起乾活,要不我讓懷瑾給你安排一下?”
杜寧卻仿佛被侮辱了一般,高聲道:“我要你們可憐?”
“不是可憐,隻是,隻是……”楊毅恬嘴笨,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杜寧依舊惱火,拂袖而去,直接跟楊毅恬不歡而散。
第一期果真也沒有他的文章。當然,這也因為杜寧沒有沒有投過稿。
後頭的廣告位也換了,換了京城最大的一家書局。對方看中了文刊的宣傳能力,不惜重金買下廣告位,這下一來,文刊編輯組徹底不缺錢了。而杜寧隻覺得悵然若失,眼下他連招攬讚助這個唯一的作用都沒有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扉頁創刊人那一欄依舊沒有變動,他們五個人的名字還好端端地放在那兒,證明他曾經為之努力過。可是與此同時,杜寧心中又有一股不甘。總不能學舍四個人他們三個出儘風頭,自己卻隻能過得跟個窩囊廢一樣吧,他真要繼續無所事事地混下去?
杜寧陷入迷茫之中。
杜寧能關注到的也就隻有這些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孫明達直接在國子監內設了一個文刊組,張梅林博士作為主編,手下領著諸多助教負責排版審稿,因有他們的加入,第一期內容比第一期還要詳實,版麵也更顯得華貴。
文刊各個欄皆以固定,國子監監生們依舊穩定發揮,且第一期後竟附了一則征稿啟事,言明國子監長期征稿,凡是文章出眾者皆可投稿,過稿則有豐厚的稿費。此消息一經散出,京城內外的讀書人都躍躍欲試。聽說便是朝中文武百官都會傳閱這本文刊,若是文章出眾還會在朝中討論,這無疑對他們日後科考入仕大有裨益。
其中,還有一篇關於辯論的文章跟另一篇建立圖書館的文章也同樣備受關注。
京城中能進國子監觀看辯論的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裡麵都發生了什麼,可這篇文章卻將個中細節一一記錄在其中,包括傅朝瑜最後那番發人深省的總結。
傅朝瑜這個名字,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讀書人的視野之中。
除此以外,關於國子監圖書館即將開館的消息也是轟動一時。
國子監要開一座麵向所有人的圖書館,隻要交幾文錢便可以進翻閱國子監所有藏書!
不少人頭一回聽到這樣新奇的東西,這些日子酒樓茶館討論的都是這件事。國子監藏書眾多,他們是知道的隻是這些書從不外傳,如今國子監竟然願意將這些書拿出來惠及諸多學子,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還有京畿一帶的讀書人生怕這消息是假的,一路奔波趕至國子監。他們自道是扶風郡下麵縣學裡的學生,前兩日縣學老師托人買一本《國子監文刊》,他們才得知圖書館的消息。幾個學生因平日裡借不到書,見此消息欣喜若狂,天不亮便往這兒趕了。
被他們叫住問話的國子監學生,正好是傅朝瑜。
傅朝瑜見這些讀書人臉上寫滿了期盼,不由得鄭重了幾分:“是真的,若是一切順利,下個月初五便能開館。”
有一人急切道:“當真所有人都可以入館讀書?”
他一路走來趕得及,興許路上連一口水都沒得喝,連嘴唇都有些皴裂。
傅朝瑜連忙讓人幫忙討幾杯水過來給他們,待他們緩了幾口氣後,安撫道:“對,我們孫祭酒說了,不論是誰、不論何種身份,甚至不論識字與否都可以入館參觀。國子監藏書眾多,各朝各代的珍本比比皆是,雖不可以外帶,但館內亦有筆墨售賣,諸位可以買些自行抄寫帶回去。若想自帶筆墨的話,也是可以的。”
那幾個讀書人聞言更加激動。不僅能看,還能抄?
“可是……”有人支支吾吾,還不願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些珍本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傅朝瑜道:“藏著不用,即便是寶貝又有何益處?若能流傳到民間、造福於學子,才不枉費聖人先賢一番心血。”
幾個學子對視一眼,難掩激動。
所以日後他們不僅能看書,還能抄書,不管是什麼樣的珍本,都能抄一份帶回來?!
得到保證之後,他們歡喜地都快要瘋了,對國子監這般義舉也越發感恩戴德。天知道出身貧寒的學子為了借一本書要耗費多大的力氣。若是能借到,哪怕丟些麵子、損一些尊嚴也是值得的。可像這些孤本珍本,他們便是尊嚴掃地也無機會一觀。能藏得起這些書的無一不是世家大族,世家亦有子弟,他們不會大方到將家中珍本交給一個無關緊要陌生人。
不過好在,往後他們便不必有這樣的煩惱了。
傅朝瑜見他們神色期盼地看著門窗緊閉的圖書館方向,眼中迸發的期許幾乎讓人承受不住。他猶豫一番,本想讓他們當日過來捧場的念頭也煙消雲散了,隻說:“倘若諸位想要抄書,切莫趕在開館那一日,那日人多,大抵要分批入館,每個人在館內停留的時間有限。不若等上三五天再來,屆時人少了,諸位便是在館中抄一整日的書也無妨。”
為首的年輕學子真切地謝過傅朝瑜,他知道傅朝瑜是為他們著想,隻是:“國子監圖書館開業的盛況,我等也想親眼目睹。”
這興許,會是所有學子命運的轉折點。
那人說完,朝著傅朝瑜再次拱了拱手:“方才匆忙竟忘了要事,在下扶風郡吳之煥,不知公子貴姓?”
“揚州城,傅懷瑾。”
吳之煥尚不知這位便是文刊中的傅朝瑜,隻覺得對方氣質出眾,若是春闈能考中,想必還有機會交個朋友。他一一介紹了自己同窗,後又與傅朝瑜約定開館之日再見,便先一步回去了。
臨走時幾個人還在小聲討論圖書館的事,計劃著以後要抄什麼書,很是歡欣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