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嬸嬸一直視一美如己出,在外麵逢人問起,便說一美是他們家老二。而二姨總是一次次出現,一次次提醒她,她隻是寄人籬下。
但其實,這都是事實,不是麼?
正在這時,書庭從房間探出頭來:“妹妹!”
二姨衝餐廳喊了一句:“珊珊啊,叫你呢!”
書庭每一次來,必帶上一堆禮品,剛剛書庭箱子裡那麼多好東西,以為是帶了禮物,要給珊珊呢。
書庭卻說:“沒有,我叫一美呢。”
一美應了聲:“啊?”
“進來。”
一美走進去,書庭又說:“關門。”
一美便把門關上了。
書庭問:“她又跟你說什麼了?”
一美走到床邊坐下:“沒什麼,就是…叫我好好照顧你。”
“彆聽她瞎說!”
一美坐在床上,看姐姐收拾東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直到二姨推開了房門:“大寶啊,那二姨走了?”說著,掃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喲!拿這麼多好東西呢,你爸媽可真有福!”
書庭沒辦法,象征性地拿了兩盒茶葉,遞給二姨:“二姨,這個拿去給二姨夫喝吧。”
二姨接過來:“喲,這怎麼好意思!”
“二姨夫喜歡喝茶,我特意給二姨夫買的呢。”
“是嘛!”二姨眉開眼笑,“那行,那我可收下了?”說著,又寒暄了一會兒,便帶珊珊回去了。
…
晚飯時,叔叔鄭宇成總算露麵。
不見得有多忙,隻是家長裡短的閒事,讓他心煩,他便借著工作的由頭,在書房躲一躲。
桌上,鄭宇成開口:“一美啊。”
“啊?”
“考研的事,想好了沒有?”
一美搖搖頭:“沒有。”
語氣間,帶些抵觸情緒。
鄭宇成說:“那彆想了,聽我的,考吧。”
當年,書庭隻差一個名次,沒拿到保研名額,又不願吃那個苦去考研,本科畢業便出來工作了。
書庭的學曆,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畢竟在當年,那個大專生都十分稀缺的年代,他就一路讀到了碩士。也是因為學曆高,才離開了農村,進國企當上了領導,娶上了書香門第的妻子,有了如今的一切,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深知學曆的重要性。
叔叔說:“年輕人,不能怕吃苦啊—”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還有書庭,你當家庭主婦這事兒,我持保留意見。”
書庭:“…”
家庭主婦…
那叫全職太太好麼!
“我昨天看到一段話,很精彩,是波伏娃說的,我發群裡,你們好好看看。”說著,拿出手機,往她們一家四口的微信群發了一張圖。
圖中是一段話:
女人的不幸就在於,她受到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的斜坡。人們非但不鼓勵她奮鬥,反而對她說,她隻要聽之任之滑下去,就會到達極了的天堂。當她發覺受到海市蜃樓的欺騙時,為時已晚,她的力量在這種冒險中已經消耗殆儘。
叔叔說:“考研吧。”
“我考不上。”
“一戰不行就二戰,二戰不行就三戰。就是十戰,家裡也支持!”叔叔三觀正到沒朋友。
而書庭,看完了那段話,隻是把手機甩桌上:“行啦,爸,還十戰呢,那一美都成老姑娘了!世上那麼多道理,全是悖論。高曉鬆還說了呢,成功隻是偶然,人要學會的,是在不成功的人生裡隨遇而安。”頓了一會兒,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對了,商場是不是十點才關門?”
嬸嬸回:“嗯。”
“那我跟一美去商場逛逛。走,一美,穿衣服。”說著,把一美拉起來,準備準備,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車上,一美時不時瞥一眼姐姐,覺得姐姐開車的樣子真美:正值晚高峰,車子堵在了路上,姐姐兩手緊握方向盤,盯路況,因為用力,十指骨節分外分明,白皙纖細的手腕上,一隻精美的金色手表鬆鬆垮垮掛在上麵。
身上依舊是那件灰毛衣,領口很大,又高高盤起了頭,於是露出修長的天鵝頸,那麼優雅。
一美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又黑又粗,瞬間自慚形穢。
兩人在商場逛了一圈,書庭問:“你看,這麼多好看的衣服、褲子、鞋子,你就不喜歡?”
一美不說話。
“現在的小姑娘,一個個都是省吃儉用,攢錢買衣服,倒是你啊,錢上也不愁,你隻要減減肥,這麼多漂亮衣服,你都能穿。”
一美搪塞:“哦。”
隻是減肥…
和考研一樣,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與力量,去扭轉這持續了十多年的,巨大的慣性。
她亦想不通。
為什麼一定要改變?
為什麼一定要積極?
為什麼一定要成為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所謂“更優秀”的人?
她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隻是心中,仿佛又有一個聲音隱隱在說…
不行。
不行,一美。
你明明可以再努力一次。你明明可以再掙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