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殺楚休和楚杏。”她居高臨下地睇著楚傾,他好似反應了半晌才聽明白:“謝陛下。”
說著他艱難下拜,虞錦剛要著人扶他,就見他忽然渾身一鬆,一頭栽在地上。
“元君!”虞錦駭然,匆忙招呼宮人上前,“扶他去側殿!”
又吩咐鄴風:“傳太醫來!”
周遭便一下子忙亂起來,宮人們七手八腳地上前攙扶,可楚傾個子又高又暈厥得徹底,很是費了些力氣才將他送進側殿。
虞錦自也回到了殿中,鄴風怕她受涼,趕忙上了盞薑湯來給她驅寒。她喝了幾口、又瞧瞧側殿裡的元君,也沒胃口繼續用早膳了。
這叫什麼事兒。
但凡讓她再早回來一天,她都可以直接避免這些事情,現在這不是戲弄她麼?
虞錦頭疼地揉起了太陽穴。
她得好好想想這事怎麼辦才好。
她不能讓這個楚傾再在她的夢裡糾纏不清,更要緊的是,這件事影響的還不止是她的夢境。
上一世由於對楚家忍無可忍,她對整件事情都處理得太急。早早地下旨誅滅了楚家滿門,刑部那邊的罪證卻查得不夠齊。楚傾與楚休、楚杏又都死得“慘烈”,這一切都成了她的話柄。
帝王的這些“話柄”多是通過史家的記載呈現,說來那都是身後事,她原本可以不知道,可她帶著記憶投了胎。
她投胎的時代與大應朝在同一時空,於是她從書上讀到了這段“曆史”。史書上竟顛倒黑白,將楚家描述成了冤死的忠臣,而她成了冤殺忠臣的昏君。
“虐殺”這兄妹三人的事更成了她的黑曆史,前前後後結合起來,讓她挨了近千年的唾罵。
這不能忍!
後牙根直磨,虞錦愈想愈是麵色發沉。
這曆史,她非改不可!
應該也不太難,因為讓她遺臭萬年的整件事情其實也不過兩個要點:一是她當時在楚家的事上確有些被情緒左右,自己心下清楚楚家不是好人,就早早地把一家子辦了,卻沒等刑部將罪狀罪證整理妥當,給人留了話柄。
——這回她等一等,都查實再說便是。
二,便是楚傾死得過於慘烈,實在容易讓人大書特書渲染悲情。
——那這回她跟他好聚好散,待得楚家的一切都查明白她也不殺他。把他送進冷宮,但讓他衣食無憂地過完這輩子。
“吱呀”。
側殿的門聲一響,扯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眸看去,是兩位太醫從側殿中出來了,上前向她一揖:“陛下。”
“怎麼樣?”虞錦開口才發覺自己情緒沒調回來,這話聽著都在磨牙。
兩位太醫都打了個寒噤,相視一望,官位高些的那個小心回話:“元君倒未見有什麼彆的大病,隻是……受凍受得厲害。高燒還罷,慢慢總能退下來,但是腿上……”
太醫頓了頓,聲音放低:“便是醫治妥當,也難免留下病根;若是醫治不妥,怕是……”
怕是就廢了。
太醫的話到此頓住,也不說怎麼治。虞錦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治與不治全憑她一句話。
“治,好好治。”女皇啟唇,“這些日子就先讓元君在鸞棲殿養著,有什麼事你們直接來回朕。”
“諾。”兩位太醫得了準信兒,可算安了心,朝她一揖就告退回了側殿,著手醫治。
女皇慢悠悠地又揉了會兒太陽穴:“鄴風。”
鄴風上前半步,她抬了抬眼皮:“你去把楚休和楚杏找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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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淒清,浣衣局早在天亮之前就開始了勞作。掌事宮侍執著鞭子四處巡視著,誰若動作滿上一點,鞭子立刻就打下去。
於是慘叫聲不時會響起,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十四歲的少年低著頭一語不發地乾著活,過不多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時辰應該差不多了。
他下意識地抬眸掃了眼那扇破舊的院門。
“又偷懶!”掌事怒喝隨之響起,鞭子劃過空氣的聲音同時襲來。
“啪”的一聲,楚休在劇痛中滿目花白,牙關卻將慘叫咬住,隻發出一聲不適的鼻息。
他再度朝院門的方向看去,那邊終於有了動靜:“鄴風公子,您這邊請。”
那聲音如他印象中一樣帶著討好的意味,道出的名字令院中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去。
連掌事的夠顧不上他們了,定一定睛,疾步迎至門口。
“鄴風公子。”掌事的低低一揖,鄴風邁過門檻便定住腳,目光淡淡睃過滿院。
或是因為浣衣局中過於簡陋蕭條,他一襲銀白衣袍顯得分外風姿俊逸。
沒有人敢吭一聲。對於宮中的絕大多數宮人而言,深得女皇信重的鄴風都更像一個傳說,據說連頗得聖寵的貴君都要敬他三分。
他實在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既然來了,必定是有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