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錦下朝回來時,楚傾恰剛用完早膳,楚休將碗碟摞在托盤中一並端出。
——那一瞬裡,楚休剛邁出側殿門檻不及收腳;虞錦煩躁地隻顧悶頭往裡走,壓根沒看前頭。但聞“咣”地一聲,繼而又是嘩啦脆響,頃刻之間,又陷入一片死寂。
“……陛下!”楚休猝然跪地,顧不上麵前的碎瓷,重重叩首,“陛下恕罪!”
虞錦木然低頭,看了眼滿身的油汙湯汁,持續了一整日的煩躁終於炸了:“來人,拖出去——”
下一霎她看清眼前是誰,到了嘴邊的話又被狠狠咽了回去。
不生氣,他還沒成年。
不生氣,是她撞的他。
不生氣,西北的事還得多謝他!
不生氣,楚杏馬上還要過來!
不生氣,她要做個仁慈賢德的明君!
虞錦深呼吸,繃著臉一咬牙,將他拽了起來:“行了,不跟你計較。”
說著她視線在他額上被碎瓷劃出的血口上一落,轉而又注意到他手心也血跡斑斑,眉心陷得更深:“真能添亂,你過來!”
言畢她攥住楚休的手腕就往殿裡走。楚休不敢掙,噤若寒蟬地隨著她。直至進了寢殿,她才將他鬆開。
“鄴風,給他包一下傷口!”女皇緊鎖著眉頭,一邊吩咐一邊往屏風後去,單聽語氣都知心情不好。
楚休正想要不要再謝個罪,又聞屏風後傳來:“楚杏呢?”
她此時提起楚杏,楚休毛骨悚然:“陛……”
鄴風正給他額上上藥的手添了力一按,讓他輕嘶著閉了口。
鄴風遂朝屏風那邊稟道:“晨風剛送了早膳過去,大概一會兒就過來。”
“好。”虞錦換著衣服,自顧自地點頭,又囑咐他,“給楚休把傷口好好包上,彆嚇著楚杏。”
現代生活對她造成的影響潛移默化,她潛意識裡知道楚休和楚杏是未成年人,對他們就有了種……類似於學姐對學弟學妹的心態。
這種思維碰撞帶來的感覺,也是很淩亂了——虞錦不由暗自嘖嘴。
兩丈外,楚休也在暗自嘖嘴——帝王真是喜怒難辨。
過不多時,虞錦更完衣從屏風後走出來,楚休的傷口也處理好了。額上的與手上都纏了白絹,散出淡淡的藥香,透出淺淡的殷紅。
她帶著安撫意味拍拍他的肩:“走吧,跟你哥哥一起見見楚杏,然後她就該去太學了。”
“諾。”楚休長揖,遂與虞錦一道回了側殿。
楚杏很快也到了,見了虞錦她還是有點怕,楚傾聽到她心裡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能去跟大哥坐吧……陛下會不會打我”,便主動喚她:“小杏,來。”
楚杏立刻跑到床邊,抱住他的胳膊,怯生生地望著虞錦。
虞錦心底那股覺得自己是個昏君的念頭就又湧了起來,臉色也有點不好:“朕有那麼可怕麼?”
楚傾緊跟著聽到一句:“明明你們才是一家子奸佞,倒顯得朕像個壞人!”
“……”他微噎,頷首,“多謝陛下。”
她還是那副語氣:“謝朕做什麼!”
“……多謝陛下肯讓小杏讀書。”迫於她的淫威,他說得更明白了些。
便聞她不忿地清冷呢喃:“這還差不多。”
虞錦說完就懵了一下,暗自腹誹自己跟他較什麼勁。
楚傾也是一滯。她這句話一出來,讓他有種在哄她的錯覺。
定住神思,楚傾攬住楚杏,溫聲叮嚀:“去了太學好好讀書。先生講了什麼你要好好聽著,功課也要按時寫完。”
幾日的將養,他的嗓音已恢複了不少。又因是與妹妹說話,語氣變得格外柔和。
素日清冽的氣質覆了一層柔光,就像晨曦和煦的陽光穿過冬日寒涼的空氣,溫潤之感直投心底。
虞錦一時怔了,好似第一回聽他說話似的,怦然間心曠神怡。
她以循循的舒氣來穩住心神,他頓了一頓,聲音沉了一些:“好好侍奉五殿下和六殿下,凡事莫與人爭。”
“……元君。”她不知怎地就開了口,一股莫名的酸楚讓她想阻住他的話。
他朝她這邊偏了偏頭,隔著眼睛上纏著的白絹也能尋到探詢的意味。虞錦略作踟躕,還是維持住了幾分冷淡:“五妹六妹身邊有宮人侍奉,不必讓她插手。”
“插手”兩個字一出,就多了幾許忌憚意味,殿裡的氣氛也隨之一冷。
楚傾薄唇緊緊抿住,麵上泛起疲憊:“臣彆無他意。”
在她眼裡,他們楚家是“一家子奸佞”,他終究說什麼都是錯的。
虞錦捕捉到他神色間的蒼涼,心底微顫,又旋即壓住。
“你們先說說話,朕去看折子。”她邊說邊起身,淡漠地向外行去,“莫要太久,朕去太學還有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