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虞錦便緊盯楚休,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動。
便見他臉上的堅定一分分抽離,很快就成了滿目的茫然。
微微張嘴,他吐了一個字:“……啊?”
虞錦秀眉皺起:“不知道?”
楚休怔怔搖頭。
南方人?
“好。”她善解人意地換了個問題,“挖掘機技術,哪家強?”
“……?”他的茫然更深了一層。
也不知道?
倒也不排除穿越年代不太一樣的可能,畢竟楚休比她早死幾十年。
她就又換了個問題:“新中國哪年成立的?”
楚休臉上已經隻剩了困惑。
——事情漸漸變得可疑!
雖然大應與新中國之間還隔了不少朝代,但古代的教育普及率一直不行,文盲率通常高達百分之八|九十。
這樣的背景下,能讀史書的人群自然比例更小。楚休若是硬生生就那樣投了個好胎,是不是投胎技術太好?
虞錦眼中沁出不信任:“你誆我是吧?”
楚休打了個哆嗦:“下奴沒有!”
他還想說:陛下您這都問得什麼啊!
“還說沒有?”虞錦站起身,抱臂看著他,重心落在左腿,右腳的腳尖一抬一落。
這站姿頗能帶給人威脅感,楚休喉中噎住,一刹間急中生智:“鄴風三年後死了!”
正漸漸傾向於不信他的虞錦驀然被鎮住。
楚休:“陛下在兩年後召幸的他,初封中侍,後晉常侍、禦子,約莫半年後失寵,又過半年鬱鬱而終!”
虞錦噎聲。
這回她信了。
時間與過程都太清晰,而且宮侍入後宮原本要從末等的小侍開始,她封鄴風做中侍是看在過往情分上的破例。這楚休若是信口胡編,不太好編。
她一時怔神,楚休便在這片刻裡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又想了幾件舊事出來。
自然,他沒有提斷魂湯的事,以免她覺得他記仇,心生忌憚。但其餘的事到底也是夠了,單是天災的例子他都數出了兩三個,每一個她身為皇帝都印象深刻。
虞錦慢慢地信了,也懂了。楚休活過一次必是真的,說楚枚能救國大半也不是在騙她。
隻是他死後的經曆的事情估計與她不太一樣,倒也沒必要深究。
“好了。”她落座回去,把他也扶起來,想了一想,她道:“那會兒賜死你們的事……”
楚休心弦一緊。他沒料到她會主動提及此事,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虞錦低了低頭:“那是我不對。你……”她想說“你彆記仇”,但卡住了。
生死之事,又是那種死法,她怎麼能輕描淡寫地讓人彆記仇?
她便道:“你若記仇,就先記著,也沒關係。”
“下奴沒有!”楚休立刻道。
是緊張,也是真的。倒不是他不想記,而是時間實在能消磨很多東西。魂魄飄了幾十年之後當年的喜怒哀樂都已然淡去,生死之事看多了亦變得不太真實,他再想恨也已提不起那股情緒。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事情:“兄長和長姐……”他試探著開口。
虞錦同時在開口問他:“你哥知道這些麼?”
他趕緊搖頭:“不知道,下奴跟誰都沒敢說,至今也隻有陛下知道而已。”
“那就好。”虞錦籲氣點頭。
這種事還是莫讓人知比較安全,容易被當成怪物,他們倆都得保密。
.
宮正司裡的安靜總是比彆處更讓人心慌。楚傾坐在木椅上,一動也不動。
黑暗原來真的能給人很多恐懼。
這一點他在鸞棲殿養傷時並無太多感受,但現在,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是身處一間普通的牢室還是掛滿可怖刑具的刑房,便無從知道自己即將麵對什麼,這種恐懼一下就深起來。
他不自覺地細聽周圍每一分動靜,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過。又不自覺地設想接下來會是怎樣的結果,想來想去,最可怕的大約也就是陛下口中的淩遲了。
淩遲,又稱千刀萬剮。
他其實並不太確信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但以此換長姐速死,總歸值得。
隻是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牽連楚休和楚杏。
但願沒有吧。
陛下近來待楚休似乎都還不錯,若他能繼續在鸞棲殿當差,指不準也能有被赦出奴籍的一天;至於楚杏,眼下既然進了太學,就算來日不能為官,能讀書識字也總還有許多其他事情可以做。
但願他們都平平安安的。
無聲地長舒一口氣,楚傾伏到桌上。
從當下的安寂來看,多半已是入夜了。他還是睡上一會兒為好,也不必這樣硬撐著等。
該來的總會來,若隻剩這幾個時辰可活,何不對自己好一點?
很快,睡意就朦朦朧朧地彌漫上來。侵襲全身,讓他墜入更深一層的黑暗。
夢境隨之而來,他微微皺眉,神情不安。
他鮮有什麼好夢可做,多數時候夢到的都是楚家一夜傾覆的紛紛擾擾。
楚氏一門數代簪纓,到他母親這一代,已可謂光輝至極。他母親是丞相,姨母是大將軍,出將拜相同在一門實現。
先帝用人不疑,對楚家信任之至,他便在不滿十歲時就與皇太女定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