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落在鄴風耳中,變得尤為刺耳。
“下奴不是……”鄴風咬牙。
一股絞痛從寒冷中彌漫出來,令他驀然脫力。
又開始了。
那藥一旦發作,便一陣陣的,有許多不同的反應。冷隻是其中很溫和的一項,疼才是最要命的,有時是頭疼欲裂,有時轉為五臟六腑的絞痛,有時又四肢百骸都如有蟲噬。
他竭力忍耐,試著掩蓋痛苦,卻克製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鄴風?”虞錦察覺異樣,坐不住了,兩步行到床邊。
她看得出鄴風痛苦之至,但什麼都做不了,巨大的無力讓她陷入怔忪,又不敢多耽誤時間,很快吩咐沈宴清:“你帶人到江湖上找藥去,他家裡也派人去。”
“陛下!”鄴風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力道之大直令她骨頭都一痛,接著便感受到他的戰栗更劇烈了。
“陛下開恩……”鄴風連連搖頭,“都是下奴一個人的錯,是下奴一時糊塗。”
“朕不是讓她去殺人。”虞錦一喟,“你擔心他們出事,就讓暗營把他們護起來。見到他們你再好好告訴朕出了什麼事。”
鄴風怔了怔,詫異在痛苦中漫開。
在旁一直沒說話的楚休有點看不下去了,衝著鄴風為她抱不平:“你何苦這麼怕?陛下又沒給你下過這種藥。”
“楚休。”虞錦輕喝,製止了他的話。
她能理解鄴風為什麼這麼怕,並不隻是因為身份懸殊,更因為她從前並不隻是待下多麼寬和的人。
上一世整整一世都不是,這一世在這個“她”穿回來之前也不是。一年半的光景是不足以改變根深蒂固的印象的,鄴風作為最清楚她脾性的一個,恐怕也最怕她。
所以現下並不是計較他的情緒的時候,虞錦想了想,覺得讓他這樣撐著痛苦不是辦法,又看向尚未告退的沈宴清:“你有辦法讓他睡一會兒麼?”
“睡一會兒?”沈宴清旋即點頭,“有,暗營也有許多厲害的藥。”
虞錦謹慎又問:“傷腦麼?”
沈宴清說:“倒不傷腦。就是若用得多了,不免要虛弱上一陣子,得好生養著。”
現在對他來說,“虛弱”倒不是問題了。
虞錦頷首:“去取藥來。”
兩刻後一劑藥粉灌下,鄴風幾息之間就昏睡了過去。
昏睡令他的痛苦緩解了不少,但也殘存了許多。他眉頭一直緊鎖,時有痛苦掙紮。虞錦讓人將他送回了原先在鸞棲殿後的住處,他睡得舒服了些,這種情形也仍無好轉。
是夜,下了一場急雨。
雨水劈裡啪啦地砸在殿前的青石板上,天地間都是一層水霧。虞錦睡不著,就立在殿前看著,不甘心地想看穿這一片迷霧,將一切都看不明白,但用儘力氣仍是什麼都看不透。
她上一世是有多糊塗。
她還以為冤殺了楚傾,冤殺了曾經的“林頁”就會是讓她最難過的事了,現下看來恐怕還有許多難以接受的實情都在等她。
俄而身上微微一沉,暖意緊隨而來。虞錦側首定睛,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大氅。
“雨夜天冷。”楚傾言簡意賅,為她搭衣服的手用了用力,在她肩頭握了一握。
“彆擔心,都會好的。”他又說。低沉的聲音壓過雨聲灌進她耳朵裡,有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虞錦點點頭,心亂如麻之下鬼使神差地呢喃:“你得陪著我。”
他淺滯,即道:“自然。”
安靜了會兒,他又湊近了些,湊到她耳際。
她以為他要親她,心煩意亂中有點莫名的抗拒,但他隻是摟了過來,薄唇在她耳邊沁出淡笑:“錦寶寶彆怕。”
她不禁也笑了聲,側首睨著他:“本寶寶天不怕地不怕。”
如此一連過了三天。這三天對誰都很煎熬,對鄴風猶是。
虞錦原以為他醒來時藥勁就會過些,便可吃些東西緩上一緩,沒想到這毒竟厲害得可以,他每次醒來都痛苦更甚。
她隻好一劑接一劑地灌藥讓他再睡過去,也眼看著他日複一日地更加虛弱。
第四天,沈宴清終於回了宮來。她將一方木盒呈到虞錦麵前,虞錦打開,裡麵是好幾顆藥丸,形色各異。
“都是解藥?”虞錦問她。
沈宴清道:“理當隻有一種有效。但臣打聽著去尋,也不敢妄下定論,隻得將沾點邊的都尋了來。”
虞錦點點頭:“哪個最有可能?”
“金色的和紅色的。”沈宴清說。
虞錦的目光在那兩顆藥丸上轉了個來回,隻覺這兩顆藥丸看著都妖異。一顆嫣紅似火,一顆金光璀璨,都不像尋常能吃的東西。
她又問道:“那他的家人呢?可安置好了?”
沈宴清麵色一黯,沉默了片刻:“臣去晚了。”
虞錦悚然一驚:“什麼叫去晚了?”
“有人先一步到了。”沈宴清眸光深沉,透著幾分不甘,“他們在半個月前遭了劫,村中說是山匪。但臣驗了屍,刀刀精準,一擊斃命,不似尋常山匪所為。”
半個月前,也就是穀風剛死那會兒。
虞錦深吸冷氣:“還有活著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