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陸安珩以往在大夥兒心中的形象都挺不錯的。
朝中三大勢力——世家、勳貴和寒門三足鼎立,基本各自抱團,不帶其他兩個圈子一起玩的。
然而陸安珩卻大致三方都吃得開。
世家不用多說, 陸安珩拜了薑錦修為師,又立馬要成為薑家的女婿, 半隻腳都踏進世家了。
勳貴那邊,蕭恪兄弟倆早就帶著小夥伴和陸安珩混熟了,加上陸安珩人也大方,完全沒有讀書人特有的清高氣,看不起他們這等沒文化的暴發戶, 是以勳貴這邊也挺買陸安珩的賬。
至於寒門,陸安珩本就寒門出身,典型的草根, 又因之前低價賣書和大夫協會之事,刷爆了寒門學子的好感。
隻不過這一切,在陸安珩搗鼓出這本數學書後,除卻不用參加科考的勳貴之外,其餘兩方勢力對他觀感都發生了些許變化。
世家這邊, 雖然編書人有薑錦修一眾大佬,然而都是一個圈子混的,薑錦修他們的行事風格怎麼樣, 大家心裡都有數。這樣一本編寫的如此有新意的書本, 絕對不是薑錦修他們的手筆。一二流的世家還好, 家中藏書多, 陸安珩編出的這本數學書不過是讓他們看個熱鬨罷了。
然而那等已經敗落的世家就不一樣了,他們本就以家中的藏書而自得,陸安珩這麼瞎改編書籍,在他們眼裡那就是大罪,必須好好懲治一番,不能再助長他這股歪風邪氣!
結果顯而易見,元德帝根本不帶搭理他們。這等人最是欺軟怕硬,杠不過元德帝,便把仇恨值全部集火到了陸安珩身上,於是陸安珩就在不知不覺中背了個鍋。
寒門學子估計是最心酸的那撥了,買不到書不說,還得被迫學習超綱知識,眼前簡直一片漆黑。要是這會兒陸安珩出現在他們麵前,這些弱書生說不得都能拋卻自己的斯文形象擼起袖子就將他暴揍一頓。
這書編的,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唯一淡定看戲的,就是不用考試的勳貴們了。看著素來拿鼻孔朝著自己的清高書生一臉愁眉苦臉的神情,勳貴們表示自己的心情好極了,高興地能多吃兩碗飯。
而苦逼的考生們,平日裡就乾三件事,吃飯,睡覺,罵陸安珩。怨念幾乎要凝成實質,嚇得陸安珩這些日子都不敢出門找胡商去浪,就怕被激動的考生們下殺手,隻能安靜如雞地蹲在家裡,也是心酸。
好在這數學書的定價不貴,不然陸安珩收到的詛咒估計還能再多一倍。等到朝廷和陸安珩一同加班加點,將數學書印刷的差不多了,至少京中考生基本已經人手一份了,關於數學書的話題又再次達到頂點。
考生們已經平複下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將數學書來來回回地認真琢磨了好幾遍,對陸安珩的怨念倒是少了一點。
陸安珩這書編的還是挺不錯的,雖然各種往返倒水舀水很是讓人眼暈,不過書上的講解很細致,走的是簡單易懂的通俗道路,與以往算學書上各種玄之又玄的解釋大不相同。
考生們冷靜下來後,沉下心來跟著例題的思路走,莫名發現以往這些讓自己大為頭疼的算學題,貌似也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當然,數學書裡麵出現的阿拉伯數字和加減乘除簡便運算起了大作用。這些概念理解起來並不難,陸安珩也隻在書本最前麵,用了一頁紙的內容將阿拉伯數字和標點符號的作用對考生們進行講解。沒辦法,為了節約印刷成本,能省一頁是一頁。
考生們大多接受良好,磕磕絆絆摸索著也看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也有那等偏科嚴重死活不開竅的,被這本數學書折磨得死去活來,簡直快要魔怔了。顛顛兒地跑去農戶家買回了一大堆雞和兔子擱自家院子裡,沒事兒就蹲在它們麵前開始數數頭和腳。把雞給嚇得,都不生蛋了。
也是病得不輕。
這些人對陸安珩的怨念那簡直是比山高比海深,一看到這數學書就忍不住詛咒一把陸安珩這個王八蛋喝水被嗆死,吃飯被噎死等好幾十種不帶重樣的痛苦死法,和數學書死磕,被數學折磨得死去活來之時,就腦補一遍陸安珩的各種死法來安慰自己,然後又開始苦逼著臉繼續被數學狠虐。
考生們心裡簡直淚流成河,一邊詛咒陸安珩這個王八蛋,一邊咬牙切齒地恨道:你特麼還能再更加喪心病狂一點嗎?
陸安珩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他們:能!
轉頭就推出了兒童版本的數學書。
考生們:算了我們不嘴賤了,還是一起聯起手來恁死這個坑爹貨吧!
然而不管考生和孩子們如何哀嚎,數學書還是這麼冷酷無情地進入了他們的書架中。好些孩子本以為背書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了,沒想到還會有數學這麼可怕的東西,簡直要哭暈。
這會兒你要是京中隨便逮著一個讀書人或者小孩子,問他們最討厭的人是誰,答案絕對高度統一,必須是陸安珩沒得跑!
最高興的就是商人們了,他們早就得了消息,知道這次的數學書裡頭弄出了一套胡商們用的計數法,極其便捷。是以即便商人們不用參加科考,也早早地差人擠進買書大軍中,將這新鮮出爐的數學書帶回了家。
結果翻開一看,哎喲這法子好,有了這些勞什子阿拉伯數字,賬本都要清爽不少了,再加上加減乘除簡便運算,店鋪裡的賬房先生都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兒,真是一本奇書啊!
朝中也因為陸安珩這本數學書吵得厲害,這回的掐點倒不是因為書的內容,反正官員們都是從科舉中殺出來的,對這本書的實際難度心裡有數,完全在正常考生能接受的範圍內。
官員們主要的掐點在標點符號上頭,這可是個從來沒見過的玩意兒,竟然就被陸安珩這麼大咧咧地直接用進書裡了,在腐儒們看來,這簡直對聖人之言的大不敬!
就算有薑錦修他們這群大佬參與也不行,必須好好懲治一番陸安珩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然而既然陸安珩把薑錦修他們都拉下水了,薑謝姬顧這些世家大族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人吃虧,立即加入戰局,和墨守陳規的腐儒們開掐。
一方說你們編書就跟鬨著玩似的,全然沒有一絲對聖人之言的尊重,簡直不配為讀書人!另一邊則罵對方死板教條,明明標點符號的用處大家都看得到,能避免後世之人因為斷句問題而誤解前人之意,你們如此阻攔,真是頑固不化!
這一吵就是小半個月,每次朝會就跟菜市場似的,雙方人馬僵持不下,辯得唾沫橫飛,神采奕奕,直吵得元德帝頭疼不已,暗搓搓地好幾回偏架,卻也沒能平複下吵紅了眼的文官們。
以蕭將軍為首的武將們簡直被他們吵得煩躁不已,忍不住也擼起袖子加入了戰局。武將們可就耿直多了,完全不跟文官們拽文,中心思想非常明確:一個個兒瞎逼逼什麼呢?覺得好用的就用,不想用的就不用,吵了這麼久大家都知道你們嘴皮子有多利落了,聽也聽煩了,能結束你們的表演了嗎?
真是非常簡單粗暴了。
陸安珩對朝堂之上的菜市場局麵完全一無所知,以他如今的級彆還不夠格站進太極殿,薑錦修他們也不想讓他因此煩心,是以陸安珩這個始作俑者倒是成了最輕鬆的那個,隻不過偶爾聽到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啥事兒也沒有。
好在時間已經到了二月,縣試在即,眾人也就偃旗息鼓,開始關注這一次縣試的考卷來。
考生們也挺擔心考官會順應潮流出一些數學書上的內容,好在元德帝提前放了話,說是時間太過倉促,這一屆縣試暫且不出數學書的題目,並且也無需使用標點符號。
此話一出,所有考生都大鬆一口氣,數學也就罷了,摸索摸索總能得出解題之法來。隻不過要運用標點符號的話,他們這麼多年的書寫習慣已經成型了,萬一考試時一緊張,落下些標點符號忘記寫了,那多冤呐!
是以聽了元德帝這道指令,所有考生心下一鬆,生怕下一屆縣試便會開始進行書寫改革。有那等對自己的實力不太自信,打算明年再下場的考生,也怕朝廷突然進行考題大改動,都趕在這頭這一科報名參考去了。
當然,這些人心裡也沒少罵陸安珩坑爹就是了。
實際上,陸安珩坑的不是爹,是親弟。
陸安玨去年就對陸安珩提過今年想下場考一考縣試的想法,陸安珩對此也表示支持。然而沒過多久,陸安珩轉身就弄出了本數學書,以至於今年參加縣試的考生格外多,競爭力比往常不知道高出多少。陸安玨便是要在這等殘酷的情況下參加縣試,也是心酸得無以複加。
陸安珩對自己這種一不留神就將親弟弟給坑了一把的行為也表示愧疚萬分,特地抽出了自己所有的空閒時間,一門心思地給陸安玨補課,直到縣試的前一天晚上才停下來。
不僅如此,為了不讓陸安玨的心裡因考試而惴惴不安,陸安珩還特地抱了床被子跑回了陸安玨的屋子,打算和他同眠一晚,當一回知心大哥兼心理老師,順帶明天一道兒起床送他去考試。
陸安玨的心理素質還是挺過硬的,完全不受考試的任何影響,半點壓力也無,沾了枕頭就睡著了。這睡眠質量,真是杠杠的。讓陸安珩滿腔的手足情愣是沒有發揮的地方。
翌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陸安珩與陸安玨便醒了過來,快速地將自己收拾一番,吃過廚娘做好的早餐後,便在陸昌興三人飽含鼓勵的目光中,踏著微弱的亮光出門了。
縣試的注意事項和流程,陸安珩早幾天就和陸安珩說清楚了。這會兒陸安珩怕他緊張,絕口不提考試之事,反而搜腸刮肚的想了不少笑話,努力讓陸安玨放鬆下來。
二人到考棚時,已有不少考生們在門口等著了。陸安珩瑟縮了一下身子,吐出一口冷氣,又將自己手中的手爐塞進陸安玨懷中,而後搓了搓手,確認掌心發熱後,抬手便覆住了陸安玨的臉和耳朵,為他取暖。
陸安玨正欲開口,卻聽到一旁傳來兩個考生的抱怨之聲,“這天氣著實太過冷了些,待會兒考試之時,手若是凍僵了,寫不出一筆好字來,豈不可惜。”
“是啊,”另一個人接過話,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楊兄有所不知,前幾日城南那個破廟中,還凍死了一個乞丐,著實可憐。不瞞你說,我本打算明年再來參加縣試,卻不成想朝中突然印了一本數學書,據說還要從中選題作為科考的題目。那本書我看了,簡直能要人命!這不,隻能趁著這回還沒出數學題,先來考上一回試試了。”
“誰說不是呢!”一提到這個話題,周圍的考生都是一肚子的苦水,七嘴八舌地都接了話頭,話裡話外都是對陸安珩的埋怨。
陸安珩聽得簡直尷尬極了,訕訕地看著正憋笑憋得辛苦的陸安玨,一時間竟是不知說什麼好。半晌,聽著考生們對自己的討伐聲越來越大,陸安珩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湊近了陸安玨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建議道:“阿弟,你可千萬彆跟人說你是我弟弟。不然按現在這情勢,要是被有心人給記住了,估摸著會將我的賬算到你頭上去,毀了你這回的縣試也不無可能。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阿弟你可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