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們轉移到更廣闊的庭院中。
輕雲霽夜, 月色朦朧,微風輕輕搖動枝椏。
仆從已經將一切提前準備好, 隻等客人們落座。有人小聲私語, 侍女點燃了熏香, 香氣和中被風吹來的花香和竹香, 流水叮咚, 不緊不慢流淌, 打在竹管上。
再這樣清雅的環境下, 任何的事情都會被添上一種風雅之美。
源博雅還在和自家小堂弟叭叭叭。
十五六歲的少年總是那麼精力充沛,聒聒噪噪的。
“那位月姬真的有那麼好看嗎?也不知道她要表演什麼,水平如何。如果是長笛這一類的話,說不定我們還會有共同語言呢?”
原本銀發的貴族少年還懶得搭理他,直到這兒,源賴光終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有些嫌棄。
“阿兄, 你好煩。”
他說。
源博雅:“……”
源博雅咬牙, “喂, 這樣說也太傷人的心吧!”
源賴光繼續假笑。
源博雅心想堂弟這笑也是絕了,都不知道是和誰的, 明明笑得禮貌溫和,卻給人一種明明白白的虛偽和欠揍之感, 讓人無語得很。
“啊……”
“這就是那位嗎?”
聲音不知不覺變得嘈雜了起來,兩人雖然身份尊貴, 但是畢竟年幼, 在場那麼多達官顯貴, 兩位少年坐的位置並不算靠前,兩人原本還在說著話,源博雅還想說些什麼,就見源賴光轉過了頭。
源博雅順著源賴光的目光看過去。
他跟著怔住了。
“嘶——”
有貴族少年因為驚豔,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十二單逶迤。
長發如瀑如雲。
精致秀美的少女麵容仍然帶著幾分稚嫩,但五官已經有了幾分日後傾國傾城的明秀。她從遠處走來,一步一步地踩著夜色,櫻花星星點點的散在裙擺上,一如三月枝頭新蕊般清新柔軟,帶著明媚耀眼的光芒。
源博雅見過無數美人,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麵前的小少女年紀若是再大一點,絕對當得上是國色天香這個詞。
“父親,母親。”
她先向藤原道長夫婦行了禮,又向其餘賓客見禮。
“諸位,夜安。”
源博雅忍不住身體前傾,想要更仔細地聽清她的聲音。
不得不說,小姬君的音色極為好聽,對音色極為敏感的源博雅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她說話的時候語調有些輕,音色又如此澄澈,像是柔軟的糖絲,又動人得像是月光傾撒在清泉之上。
藤原道長哈哈大笑,他看見賓客們神情的驚豔,又看著繪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寵愛和縱容。
藤原家的月亮,藤原家的瑰寶。
因為年幼病弱不得不深居神社,不得出來與外人接觸。
但是他的女兒是何等耀眼——
像是落在凡塵的月亮,沒有人能忽略她的光芒。
先前藤原道長一口一個“吾家明月”,將自己女兒誇得天花亂墜,哪怕對方不住在平安京也要瘋狂給對方刷存在感,大家表麵“是是是”“您說得都對,姬君最可愛了”,內心多少不以為然,但是。
人類的本質是真香。
現在,看清小姬君風姿後真香的賓客們愈發期待,長相美麗身份高貴的姬君本就容易受人歡迎,如果姬君若是有些才藝,擅長文雅,那就更讓人心折了。
藤原道長朝仆從點了點頭,很快仆人們便將東西擺了上來。
源賴光看清之後,楞了一下。
是琵琶。
小姬君端坐在席上,手指纖軟,長發如雲,懷抱琵琶,側身斂目,垂著長睫的樣子矜持又嫻靜,和記憶中那名愛嬌貪懶的女孩差彆宛若二人,竟是多出幾分陌生之感、
“要開始了嗎?”
“好期待啊,不知會是何等的仙樂。”
旁人的細語傳入了耳膜,源賴光聽著,便抿了抿唇。
而那位小姬君根本不知他心中所想,就連坐在源賴光身旁的源博雅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她轉軸撥動了一下琴弦,那聲音清越明亮,是難得的好樂器。
賓客們知道這是要開始了。
樂聲一開始細細碎碎,宛若珍珠一顆顆滾落到玉盤上,漸漸的,落珠聲連成一片,宛若清泉從林間流瀉出來。
白公有詩集雲:“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源賴光先前學習唐字音韻的時候曾拜讀過樂天公的《白氏文集》,其中名篇《琵琶行·並序》,用詞優美,意境飄逸,情深意切,源賴光雖然認可這位大家的文采,在因為這般美麗的描述心生幾分傾慕的時候,對琵琶女的描述也是存疑的。
真的有姬君十三便學樂大成,一舉一動動人心弦,“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梢不知數”嗎?
真的有樂聲能清脆如玉珠亂落玉盤,清婉如鶯語花滑,激昂時又如銀瓶乍破,刀槍激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