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瑾瑜平時也不大愛說話,冷淡起來時頗有種謫仙乘風而來的意味,但在溯侑麵前,他的話從來沒少過。
很吵,但也是真關心他。
“哥。”溯侑垂著眼,突然出聲:“明天和她交手,彆打拖延戰,速戰速決。”
隋瑾瑜愣了下。
溯侑將掌心裡躺著的瓷瓶推給他,道:“你自己拿著。”
沒等隋瑾瑜反駁,他又補充著說:“明天,你可能會比我更需要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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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侑徑直上了二樓,想了想,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房裡已經點上了燈,窗牖大開著,海風猛的往裡灌,薛妤站在窗前,身影被拉成纖細窈窕的一截,脖頸白而修長,名畫一樣被框起來,每一處都著墨甚多。
“等我呢?”溯侑走到她身邊,拉過她的手問:“在想什麼?”
“很多事情,龍息那邊……我一直不大放心。”薛妤不習慣和人說自己內心的擔憂,但溯侑是她親近和喜歡的人,那天說好不隱瞞,她全記到了心裡,“還有人族,聖地和妖都的以後,我不確定扶桑樹送鬆珩和路承沢回來是不是也彆有深意。”
“查都沒法查,線索全斷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她微微抬起眼去看溯侑,壓著唇線低聲道:“不喜歡這種事事靠猜的感覺。”
她說這些話時,臉上神情是一種驚人心魄的率然坦誠。
“妖都。”溯侑攏著她五根指尖的力道微重,道:“這次回去後,我正式接管人間妖族。人與妖都非生來知善惡,明是非,但人從幼年到成年,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傷人的能力,妖族不同,在他們不懂何事何為,何事不可為的時候,就已經做下了許多錯事,所以被人厭棄,為人不容。”
“等初步整合之後,我會在人間設置學堂,教他們人間規矩,律法,之後可發展成門派,他們若是願意,妖都的門隨時為它們敞開。”
惹事的妖族少了,加上沈驚時,聖地從中調和,人與妖和諧共處才可能實現。
薛妤看向他,不知道說什麼,半晌,開口吐出兩個字:“多謝。”
她能想到,這件事真做起來,會有多麼不容易。
“謝什麼。”溯侑不滿地眯了下眼,手掌在她窈窕有致的腰身上流連起伏,俯身不輕不重咬了下她的唇:“我們之間,誰謝誰?”
他頓了頓,力道輕下來撩撥她,聲線滾熱含糊:“阿妤……是我應該謝你。”
因為遇見了你,那些不堪的難以放下的過往全成了雲煙。從此在這世間,看山成山,看水成水,他也會慢慢期望山河安穩,人間喜樂,等來年元宵,能和心上的人去看一場場熱烈的煙花,吃一碗熱騰騰的白湯圓。
也謝謝你,當年執拗強撐著站在雪夜中的十七歲少年,終於等到了渴求已久的溫情。
“你等一下。”薛妤彆開頭,唇上水光一片,她將縮在手心中巴掌大的蒼生陣塞到他手裡,道:“鬆珩手裡有一塊上古封印陣,你拿著這個,以備不時之需。”
像是猜到他要推拒,薛妤皺眉,道:“我打隋瑾瑜用不著這個。”
溯侑忍不住笑了下,他低頭摩挲著她嫣紅的唇瓣,低得不能再低地嗯了一聲。他太知道怎麼去勾她,沒多久,就引得她毫無章法地在他唇上重重地磕了兩下。
他抓著自己衣領往下微扯,露出鎖骨上一截冷白的肌膚,在燈光下,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成了引人沉淪的前奏:“咬這裡,殿下。”
“明天,我帶它去見個賊心不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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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比試台前人滿為患,裁判也由原有三位增加到五位,薛妤到的時候,隋瑾瑜也到了,此刻正承受著音靈,九鳳,善殊等人一個接一個的目光安慰。
比賽還沒開始,他就有種自己已經輸了的錯覺。
時間一到,兩人躍上比試台,隋瑾瑜頭皮發麻:“薛妤姑娘,十九的事,實在是多虧了你,那這……”
薛妤打斷他:“不用說這些,好好打。”
隋瑾瑜想,自己好歹是和九鳳拚得平手的天攰,即使不純粹,那也是天攰,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如薛妤,也絕對不至於輸得多難看。
至少兩敗俱傷打成平手不成問題。
但很快,隋瑾瑜就知道為什麼那幾個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為什麼自家弟弟會提前說讓他速戰速決,又為什麼,世上靈修最怕對戰的,不是大塊頭體修和殺瘋了不要命的劍修,而是徹底長成的靈陣師。
他一步踏進了薛妤的陣法中。
真的就毫無察覺,等腦子裡咯噔一下的時候,已經在陣中了。
這可怕的結陣速度!
比試台上下起了鵝毛大雪,片片輕柔,在接觸到人體肌膚時卻轉化為了足以切斷骨骼的刃片,橫著,豎著,斜著,時快時慢,時輕時重,毫無規律。
除此之外,最難纏的還是陣法本身。
他前腳才打碎一個,後腳就又踩了進去,一次兩次,八次十次。
“夠了。”隋瑾瑜忍無可忍,一拳蓄力,猛的轟到比試台地麵上,遍布了層層禁製的地麵應聲而裂,碎成了蛛網狀的交叉縫隙,陣法內布置的留影石炸裂了一半。
兩人尚未分出勝負,但一個灰頭土臉,一個光鮮亮麗。
妖族骨子裡喜愛戰鬥,隻會越挫越勇,隋瑾瑜此刻就是這樣的狀態,他凝神看著站在鵝毛大雪中的薛妤,手掌慢慢往半空中微握,一杆純然漆黑的長矛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接下來的戰鬥,不再呈現出一邊倒的局勢,隋瑾瑜長矛一擲,陣法應聲而碎,兩人的身影快到難以捉摸。
兩人過手五十招的時候,隋瑾瑜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他的戰鬥節奏幾乎被薛妤牽著鼻子走,這人在謎團分析時那種可怕的能力,在戰鬥中不減反增,他甚至覺得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三地中有一句話傳播極廣,如果你在與一名靈陣師對戰時覺得不對勁,那就是真的不對勁了,但你沒有辦法,因為停不下來了。
確實停不下來。
兩人過到一百五十招,這個時候,比試台上的保護光罩已經完全被打碎了,裁判們齊齊起身出手維持靈罩,九鳳看得嘖了一聲,對溯侑道:“隋瑾瑜確實很厲害,戰鬥力不是瞎說著玩玩的,但就算這樣,薛妤還是輕微放了水。雖然現在沒了留影石,但我能猜出她會跟你哥哥說什麼。”
“想不想知道?”
“我能猜出來。”溯侑靠在樹乾上,聲線微低:“她會說,我答應過溯侑對你手下留情,你現在認輸,這個陣法,我可以不開。”
九鳳笑倒在風商羽身上。
破碎的比試台中心,隋瑾瑜看著一步步由自己的行動規矩勾勒出來的巨大陣法,腳下被束縛著,胸膛微微起伏,急促喘息,臉色十分難看。
那不是之前小打小鬨一拳碎一個的陣法,而是屬於真正大成期靈陣師精心構造出的完美陣法,擁有難以預測的浩大力量,就連外圍蕩出的靈氣波動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天品、靈陣師。”隋瑾瑜隨手撈了一把繃碎的雪線,感受著浮光在眼皮前劃過,嗓音乾澀:“你已經到這一步了?”
薛妤慢慢蹲下身,純白的裙擺微微拂過碎裂得不成樣子的地麵,並不避諱地道:“是。”
天品靈陣師,是她前世千年後達到的境界。
但這一世,經過飛雲端中的積澱,加之天資絕然,有前世一步步穩紮穩打的堅實基礎打底,又得到了遠古巨陣蒼生圖,實力水漲船高,她恢複原有的境界不過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時間到了。
“這段時間,溯侑很開心,我看得出來,隋家對他不錯。”說話時,薛妤修長的手指摁在地麵上,靈澤湧動,“你是他的親兄長,你現在認輸,這個陣法,我不開。”
這話說得,他要是認輸,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溯侑還在身後看著呢!
隋瑾瑜額上爆出細小的青筋,他大刀闊斧地用手中長矛將方圓寸許的靈絲攪碎,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見薛妤手指重重地摁了下去。
這一下,他連人帶矛,翻滾著跌進靈陣中。
片刻後,由裁判們出手布置的靈氣光罩猛然炸裂,碎成成千上萬的靈力氣浪,掀飛了不少伸長了脖子等待結果的人。
塵土散儘。
隋瑾瑜踉蹌著跌出比試界限,捂著胸膛重重咽了一口血沫,察覺到諸位熟人投過來的視線,他胡亂地抹了把臉,頗為悲愴地閉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