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鈷祿皇後從托盤裡拈起一隻結著豆綠流蘇的耦合色雙魚嬰戲香囊,笑道:“好精巧的東西,你有心了。來人,把本宮妝匣裡那個比目玫瑰佩賞給烏雅常在。”
繡瑜謝了賞,關切地問:“娘娘似乎精神不大好?”
“是嗎?許是年下事多,累著了吧。”皇後臉上依舊是脂光粉豔,但是繡瑜看著總覺得少了點神采,仿佛養在瓶裡的鮮花,瞧著依舊光鮮亮麗,可生機卻在一點點流逝。
待繡瑜一走,皇後端坐的身影頓時晃動了一下。完顏嬤嬤趕緊上前扶了她,請出躲在屏風後麵的民間聖手:“娘娘的身體到底怎樣?”
那大夫五體投地:“娘娘此病原是因為情誌不舒、氣機鬱滯,常年累月下來,五臟為七情所傷,已然危及根本。若能寬心靜養調理個四五年,或許還能痊愈。”
“四五年?”皇後用手支著額頭,苦笑道:“若是不能呢?”
“那草民隻能為娘娘開一濟獨參湯,或許還能拖上一年半載。”
“隻有……一年半載?也罷,你下去開方子吧。你們都下去。”皇後突然閉上了眼睛,把蓋著的大紅緞被擰做一團。
完顏嬤嬤哭著跪下來:“娘娘,你彆聽這庸醫胡言,奴婢這就出宮,去請太福晉和國公爺為您找更好的大夫來。”
“罷了,我隻是……有些不甘心而已。你告訴太福晉,讓七妹進宮陪我幾天。”怎麼能甘心?她康熙四年進宮,做了十二年不明不白、沒位沒份的庶妃,封後到如今才四個月。
皇後沒哭,完顏嬤嬤卻已經泣不成聲:“您這又是何苦呢……”最後一段日子了,還把七格格帶到皇上身邊。
皇後苦笑:“前頭有那一位留下來的太子爺,後頭隻怕還有人惦記著我的坤寧宮呢。前狼後虎,本宮不得不為娘家打算。”
除夕當天,康熙突發奇想要親手為太皇太後的慈寧宮寫一副楹聯。繡瑜在旁邊研墨伺候,時不時往那禦製鬆花石盤龍硯裡灑些水,使那明黃的顏色更均勻鮮亮。康熙拿隻狼毫沾了墨,問她:“你近來字寫得怎樣了?”
“回皇上,已摹完了三個描紅本子,正試著臨法帖呢。”
康熙不置可否,手腕微抖,一氣嗬成地在紅紙上落下“蘭殿頤和尊備養,萱庭集慶壽延禧”,說:“你來看看這字怎麼樣?”
“皇上的字當然是極好的,隻是奴婢不懂書法,說不出怎麼個好法……咦?”
“怎麼?”
繡瑜遲疑著說:“旁的字奴婢不知。但是皇後娘娘的書房裡有個親筆書寫的匾額‘蘭和齋’,這‘蘭和’二字倒跟您寫的形神俱似。”
康熙愣了一下:“朕練的是董其昌的書法,皇後也頗擅董書。”說著眼中流露出幾分恍惚之色,恐怕是懷念起了他跟鈕鈷祿氏的親密時光。
繡瑜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兩口子有共同愛好,怎麼感情卻不好?
晚上宴會的時候,康熙不禁把目光落到皇後身上。鈕鈷祿氏一身明黃吉服,頭頂十二尾赤金鳳冠,笑吟吟地為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布菜。鈕鈷祿氏堪為良配,可他就是忍不住回想起另一個身影。
“咳咳。”直到太皇太後咳了兩聲,康熙才回過神來。太皇太後帶領眾人起身,先一杯酒敬了天地,再舉起酒杯帶領眾人憶古:“自從太1祖在盛京舉兵以來,曆經三朝,戎馬數十載,創下這百世的基業……”
儀式結束,眾人才各自落座。除夕宴的菜品都是禦膳房做的,菜色倒是很豐富,四樣主菜分彆是:八寶野雞、佛手蒸鴨、奶汁魚片、東坡肘子。這叫雞鴨魚肉四角俱全。可惜是用黃緞子包袱包著,再由小太監頂在頭上一路送過來的,上桌的時候早已經涼透了。妃嬪們三三兩兩地閒話著,誰也沒認真吃。
繡瑜今晚不過得個末尾的座位,隻能遠遠地瞧著主位上康熙與鈕鈷祿氏一個倒酒一個布菜,伺候得太皇太後眉開眼笑。她前麵坐著三位貴人、四位嬪,原來離康熙的主座如此之遠。
繡瑜在心裡笑自己傻,人家送了你兩本書,看把你能耐的,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她斟了一杯酒自飲了,忽然瞧見對麵最前方的位置上,還有一個人用跟她一樣向往又苦澀的目光,看著帝後二人表演夫妻恩愛的戲碼。
她一身金黃色的貴妃吉服流光溢彩,絲毫不遜於皇後。可是皇後卻跟康熙一樣身著端莊典雅的明黃色,未必有她光彩奪目,卻宛若神仙眷侶。
所以說,距離不是問題,縱然是眾妃之首,也是咫尺天涯。
繡瑜跟佟貴妃素無往來,這一刻卻為她心疼一秒鐘。然而鈕鈷祿氏就是贏家了嗎?
宴席後太皇太後領著眾人到景仁宮前殿觀看煙火,看著看著皇帝卻不見了,繡瑜聽身邊的幾個答應嘀咕:“聽說又去鞏華城了。”
鞏華城是暫時停放帝後靈柩的地方。康熙的父母都已經下葬,現在那裡放著的,隻有元後赫舍裡氏的梓宮。果然,繡瑜憑借今生5.2的視力,清楚地看見鈕鈷祿氏臉上瞬間僵硬的笑容。太皇太後麵不改色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眼神裡滿是安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