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苦笑著勸她:“小主,您這佛經繡了一個多月了,還差著一大截呢。二月初十可就是太皇太後的千秋節了!”
繡瑜不由歎氣,宮裡的風氣,送長輩,除非是整十大壽,否則以親手做的東西為佳。孝莊估計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可她還是得準備禮物。偏偏她最近心神不寧,一坐久了就腰酸背疼,渾身乏力,這佛經從過完年開始,一直斷斷續續繡到現在二月初八都還沒好。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一個女子明朗又洪亮的笑聲:“我來瞧瞧你們常在。”說著不等竹月動手,自己打起簾子就進來了。來人一身大紅色羽緞鬥篷,裡麵一件翡翠撒花旗袍裙,外罩一件五彩緙絲石青銀鼠褂,頭發用墜著珍珠的五彩繩梳成兩個大辮子,正是鈕鈷祿家的七格格、皇後同胞的親妹妹鈕鈷祿芳寧。
“七格格來了,快坐。春喜上茶。”
與姐姐的端莊典雅不同,七格格是個大方開朗的性子,雖然出身權貴,卻不會傲氣淩人。繡瑜跟她還能說上幾句話。
“格格打哪裡來,外麵可下雪了?”
“正下著呢,從坤寧宮過來,姐姐忙著沒空理我。”芳寧脫了外麵的鬥篷,跟繡瑜一起在炕上坐了,歎道:“殘冬將過,這多半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往年這個時候,我該跟哥哥們去莊子上打獵賞雪吃鍋子了。”
繡瑜笑歎:“這紫禁城什麼都好,就是不比外麵自在。”
見繡瑜讚同她的話,芳寧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以前在莊子裡淘氣的事:“那冬日裡的山林子裡頭,乍一看鴉沒雀靜的,可實際上東西都在雪堆裡頭藏著呢。帶上幾個擅長打獵的家下人,他們從那雪地上的爪印一看,就知道前麵是山雞、野兔還是獐子。如果腳印的時辰尚短,我們就沿路追去,腳步要輕,那些畜生耳朵可靈著呢!等發現那獵物了……”
即使在現代,打獵也是有錢人的專利。何況這些宮女太監都是少年進宮勞作,幾曾見識過這樣的場麵?滿屋子的人都聽得屏息凝神,隻有芳寧洪亮的聲音在屋子裡飄蕩。
繡瑜看著她眉飛色舞的臉龐,不禁可惜又疑惑。這樣好的一個姑娘今後也要關進這紫禁城了。可是鈕鈷祿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後,芳寧隻怕連個嬪位都得不了,進宮又有什麼意義呢?可若不是為了這個,皇後何必正月裡就招妹妹進宮?
繡瑜晚間躺在床上,還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她一直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腦海裡殘留的清史片段多是來自康熙朝後期九龍奪嫡時的內容,跟現在的事情根本對不上。
忽而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沙沙聲,好些人正大步踏雪而來。在寂靜的深夜裡,那腳步聲聽著莫名叫人心慌!宮門已經落鎖,這個時候再有人來,隻怕是出了大事!繡瑜翻身坐起來,果然就見小桂子連滾帶爬地進來:“小主,請快點往坤寧宮去吧。皇後娘娘病危了。”
多年之後,繡瑜再回想起康熙十七年的這個二月,依舊覺得線索紛繁複雜,千頭萬緒,整個紫禁城亂成一鍋粥。
鈕鈷祿氏在二月初八晚上突發急病。病因倒也簡單:她身體虛弱已經很長時間了,又遇到年關和太皇太後的生日操勞了許久,一個不小心感染上風寒,高燒不退。
中醫最怕的就是突發高熱,這個年代是沒有什麼快速退燒藥的,全靠自己的免疫力硬扛。而鈕鈷祿氏的身體顯然已經扛不住了。她身上的熱度退下去一兩日,又很快升起來,反反複複拖到二月二十四,為她醫治的太醫們已經集體脫冠請罪了。
康熙坐在坤寧宮的西暖閣裡,怔怔地一言不發,他突然想到元後生太子難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守在西暖閣裡,聽太醫奏報說娘娘去了。不過四年,這場景就又要重演了嗎?
他突然站起身來,直衝衝地就要往東暖閣裡闖。梁九功帶著滿宮宮女太監跪在他麵前:“使不得呀,皇上,您龍體要緊。”佟貴妃也帶著所有妃嬪跪下來力勸。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天爺似乎還嫌這宮裡不夠亂,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報:“稟萬歲爺,多爾濟府上連夜傳來消息,說十阿哥感染風寒,隻怕……不好了。”
康熙還未來得及回話,繡瑜下意識去看跪在不遠處的榮嬪,卻見她兩眼一翻,直直地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