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正是大選之年,雖然皇帝不在京城, 但是各省的八旗閨秀們還是坐著牛車搖搖晃晃地往京城來了。
盛暑的天兒裡, 趕路的人和馬都格外累些。晉安接到家中書信,歸家心切, 路過上一個驛站的時候沒換馬。結果眼見離京城隻有百裡之遙了,那馬卻突然口吐白沫, 不堪驅使了。
等他再到沿路的縣城裡買馬的時候,那車馬行的夥計卻兩手一攤:“這位爺, 近日各地送秀女上京,馬匹早就定光了。我這兒還有頭驢, 您要不嫌棄,二十兩銀子拿去使喚。”
晉安嘴角抽搐地跟那頭小毛驢麵麵相覷, 一籌莫展。此時, 卻有人上來拍了他的肩膀:“喲,烏二爺,您怎麼在這兒?”他回頭一看, 卻是山西晉家的大管事賀四。
那年他和法海救了晉家的小公子晉連城, 之後年年晉家都會上門送禮, 也算是有些交情。賀四剛帶人從山西販糧回來,見了他眼前一亮, 連連巴結,熱情地邀請晉安與他們同行。
晉安注意到, 他們裝糧的六輪大車足有兩人高、一丈高、一丈長, 僅需兩匹馬即可拉動。車上覆蓋著稻草, 風雨不侵。他不由讚道:“這車倒巧。”
賀四見他感興趣,殷勤地給他介紹:“這是山西的能工巧匠所造,一車可載糧千斤以上,內有機關可以卸力,拉動起來特彆輕巧。”說著吩咐隨行的工人:“還不把車門打開叫二爺看看!”
又對晉安說:“您若是用得上,我立馬叫人把圖紙送到府上。”
他如此殷勤備至叫人心生懷疑。
回家之後,烏雅太太遞給晉安一張禮單:“這是上個月你阿瑪生日,晉家送來的禮,我瞧著就是跟王爺們過壽也差不多了。聽說他家的人犯了事,運往蒙古的貨物裡,被查出夾帶了火器,在邊境給扣住了。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大的罪名,不過是上頭的人趁機盤剝罷了。”
夾帶火器?數量不多的話確實算不上什麼大罪。晉安隻說:“等我打聽清楚了再說。”說著,進屋寫了帖子邀法海在酒樓會麵。
繡珍撞見了東銘出門送帖子,又見哥哥叫人備馬,連忙送了一整套簇新的大紅蜀錦長袍到他屋裡,連扇墜腰帶都色色齊備,丟下句“穿這個罷”就紅著臉跑了。
“鬼丫頭!”晉安撫摸著衣領上精美的竹葉暗紋,歎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他還沒來得及盤問妹妹,如今看來也不用問了,正好兩件事一起解決。
前門大街上依舊是人聲鼎沸,盛得茶莊的金字招牌劉瞎子依然帶著他標誌性的瓜皮帽兒,揮舞著手中的折扇,搖頭晃腦地講著:“上回我們剛說到隋煬帝造了五色龍舟......”
法海早在二樓雅座烹好了茶等待晉安,本以為他在外頭奔波數月,應該是形容憔悴,沒想到好友看上去精神還不錯,一身紅色長袍量身裁就,針腳細密,更顯得他俊朗不凡。
他不由詫異:“衣裳不錯,可出來喝茶而已,你穿得倒像是要去迎親。”
此話頓時引來了晉安上下打量的目光。
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從少年到青年外貌變化最大的時候,數月不見,法海竟然也變了個樣子!他個子高了,喉結凸起,下巴上冒出些細細的絨毛,雖然顯得單薄了些,但已有了男子的形貌。難怪才來家裡幾次,就勾了他妹妹去。
晉安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眼光不錯。這也是托你的福。”
法海滿頭霧水,隻得回到正題:“晉家也找到你頭上了?這起子奸商花言巧語,你可彆信了他們。火器隻是個借口,你知道他們這回往外蒙販什麼嗎?”
“販什麼?”
“販糧食!數萬斤糧食!他家被抓的夥計招供,以兩倍的價格賣給外蒙商隊。”法海說到這裡不由冷笑,“外蒙諸部都是逐水草而生、以牛羊為食。最近兩年又沒有什麼大的災害,哪裡吃得了這麼多糧食?”
晉安握著茶杯,心下微沉。他跟在費揚古身邊數月,也知道廣積糧有備戰的作用啊!
“好在車隊還沒出北古口就被發現了,皇上不在京城,裕親王先隨便尋了個罪名,把人扣下。晉家家主晉予書最近正四處抱著銀子求人呢!我二叔跟裕親王不熟,沒敢攬這差事。你可彆撞進去了!”
晉安沉吟片刻:“我倒想會一會這個晉予書。他家世代行商,運糧的方法獨具一格,你不知道現在往邊關籌備軍糧有多困難。兩廣出產的糧食運到邊關往往十不存一。我倒想幫他和裕親王牽牽線,如果晉氏能為國效力,就再好不過了。”
晉安眼珠子一轉,調笑道:“況且,我還打算趁機發一筆小財。”
法海瞥他:“怕將來四阿哥成婚,你這個做舅舅的,拿不出見麵禮嗎?”
“非也非也,”晉安故作神秘地搖頭,慢悠悠地給往杯中注水,抬眼打量他:“我妹妹快出嫁了,我準備留著給她做嫁妝。”
法海變了臉色,脫口而出:“皇上要給繡珍指婚?”話一出口,他就看到晉安臉上打趣的笑容,瞬間明白自己中計,一下子紅了臉。
晉家家財千萬,在山西就算稱不上名門,但也是望族了。滿人重文輕武,識字的人不多,會算賬、能識稱斤的就更少了。順治初年,京城其他糧號都是在稱糧的筐子裡做手腳,外邊看著能裝一石的筐,實際上能有八九分就不錯了。
當年晉予書剛剛掌權,就取締缺斤短兩的弊端,遇到災年還散米糧給周圍的窮人。於是晉氏糧行一炮打響,晉家逐漸成了這行裡的龍頭老大。這回向外蒙販糧,實在那邊苦苦哀求,價格又給得奇高。商人逐利,晉予書雖然有些見識,但也被那巨大的利益蒙了心,自打糧食裝車出了京,他就再沒睡過一夜好覺,最後還是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