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親征, 三路大軍加起來總人數超過三十萬,比整個準格爾部的總人口還多。但真正困難的不是戰而勝之,而是如何在這茫茫大草原上找到敵人。
費揚古舍命換來的情報被提到最高等級的軍政大會上討論, 佟國綱、明珠、索額圖等重臣全部在坐,禦帳裡的燈火燃到了後半夜。
康熙突然起身, 用手撐著桌麵沉聲道:“傳旨,令撫遠大將軍主力、恭親王左路軍速來和爾圖與大軍會和;再派人攜了朕的親筆信, 前往噶爾丹軍營, 暫時穩住他, 以待戰機。散了吧,等裕親王回來第一時間稟報朕。”
才議論到一半,這樣重大的軍情為何如此草率決定?眾大臣大惑不解, 眸中流露出思索的光,緩緩依言散去。
“皇上用盞茶吧。”梁九功忙捧了參茶上來, 遞筆研磨, 裁紙鋪平。
康熙掩嘴低咳兩聲, 閉閉眼調整了暈眩的視線, 挽了袖子在紙上落下親筆信, 虛與委蛇地說“朕此行並非來剿, 而是以武促和, 意在兩族修好”,又重提許嫁公主和親一事, 並賜給金銀牛羊, 意圖麻痹噶爾丹。
他一邊筆走龍蛇, 一邊思考措辭,難免更費了些精神。寫到一半定睛細看,卻不太滿意。蓋因他久病不愈,腕力不足,筆跡輕浮變形。這樣的親筆信隻怕不足以取信於噶爾丹。
梁九功在旁邊侍候,見他把那紙揉做一團,正要上前重新鋪紙,卻見康熙突然毫無征兆地直直往後倒去。
“皇上!”梁九功不敢聲張,忙扶了他在榻上睡下,喚了隨軍的顧太醫前來診脈,悄悄煎了藥回來,卻見四阿哥候在營房外麵,一眼看見他手中的藥碗。
胤禛急切地迎上前去:“梁公公,皇阿瑪可是身體不適?我想當麵向皇阿瑪問安。”
梁九功手上端著藥碗,百口莫辯左右為難,又擔心他嚷嚷起來反而泄露了消息,隻得放了他進帳。
昏黃的燭光下,康熙幽幽轉醒,腦子裡依然是陣陣天旋地轉,渾身虛軟,眼冒金星,八月的天氣悶在帳篷裡,卻遍體生寒。
他下意識用手撐著床坐起,卻從腦袋上掉下個涼涼的濕毛巾來。餘光見床邊有人,他隻當是梁九功在身邊伺候,便吩咐:“倒茶。”
胤禛愣了一下,趕緊提壺倒水,捧著滿滿一杯茶過來,當著康熙的麵用了一口,溫度尚且合適,才送到他嘴邊:“皇阿瑪請用。”
“怎麼是你?”康熙看到袖口上的龍紋刺繡才發現是他。
“兒臣撞見梁公公偷偷熬藥,便過來瞧瞧。”胤禛說著紅了眼眶,重重叩頭道,“兒子不孝,皇阿瑪病中還要為我操心。”
這是說他先前不肯吃東西的事了,康熙聞言一笑,卻又笑不出來,就著他的手慢慢飲儘了一杯茶,方才覺得好些了。
胤禛又拿毛巾津了燒酒,替他擦拭額頭,涼沁沁的倒還舒服。他又回稟道:“請皇阿瑪除了上身的衣裳。”
康熙臥在榻上,問道:“這又是什麼講究?”
胤禛低頭喃喃道:“兒子也不太清楚,但是六弟小時候生病發熱,額娘常用烈酒反複擦拭其胸口、兩腋,效果立竿見影,想來用在您身上也是一樣的。”
“這......”梁九功額上不由滲出一滴冷汗,治病的法子沒有經過驗證,怎麼敢往皇帝身上使?
這樣的道理康熙如何不知?太醫院的太醫們開出來的方子,曆來是不溫不火的,治不了病,也死不了人,全因害怕藥用猛了,皇帝有個萬一,摘了他們的腦袋去。
也隻有胤禛這個年紀的半大孩子,雖然談不上術業有專攻,卻是一腔正氣,沒那麼多畏首畏尾的忌諱,肯全力一試,隻盼著他好起來。
康熙閉了眼,點頭應允:“好,你來試試。”
胤禛如言替他擦了身,片刻,梁九功端了涼好的藥湯上來,胤禛親口試藥,服侍他喝下。康熙掙紮著就要起身,繼續寫那勸降書,奈何剛剛下地就猛的一陣暈眩。他扶著額頭在塌邊坐了一會,突然開口說:“老四,拿筆墨來,替朕寫一封書信。”
胤禛隻當是尋常聖旨,他跟隨康熙在中軍大帳裡,做的就是抄寫往來文書、整理軍務情報的工作,因此不以為意,很快在炕桌前提筆坐定。
康熙緩緩道來:“聖諭厄魯特蒙古準格爾部巴圖爾琿台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