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手腕一抖,白紙上濺上些墨點。巴圖爾琿台吉,正是噶爾丹叛亂前,清廷賜予他的封號。
康熙凝望他的目光深沉莫測:“你修習董書,八歲以前臨摹的都是朕的字體。準噶爾人重武輕文,又不常與朕接觸,七八分像足以蒙混過關。此信事關重大,送信之人將是烏雅晉安,你可敢下筆?”
若這封信能夠取信於噶爾丹,便能防止其再次逃遁,隻需拖延五六日,等候前鋒、左路大軍齊聚,便可一舉殲滅。否則便會錯失戰機,而且一旦代筆之事被噶爾丹識破,清廷使者必死無疑。
胤禛頓時後背冷汗涔涔,手上一管狼毫重若千鈞。他知道這是皇阿瑪給他的考驗,要說最熟悉皇阿瑪字體的,滿臣裡有納蘭明珠,漢臣裡有李光地,都是陪伴皇阿瑪二十多年的老臣了,代筆仿寫絕對要比他更穩妥。
但是康熙一向樂於栽培兒子,不僅是能力,更是心智。千軍萬馬、家國社稷係於一身,看他敢不敢承擔這個責任。
想到這裡,胤禛挑亮了炕桌上的燈芯,在炕桌前挺直了腰板:“請皇阿瑪口述旨意。”
“好!”康熙倚在榻上,斷斷續續地說完了信件內容。胤禛在如實記錄的基礎上稍加潤色,晾乾墨跡之後交給他過目。
康熙隻略略一瞟,便閉目點頭:“用印吧。”
梁九功捧上九龍升騰檀木嵌珠匣子,裡麵大紅的襯布上放著一枚三寸見方的交龍紐碧玉璽。上好的碧玉在燭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溫潤油亮的光澤,像一位吐露著幽幽光華的美人。
胤禛深吸口氣,雙手平舉從匣中請出了這枚康熙禦筆之寶,蓋在了信紙一角。
另一邊,得到消息的裕親王福全和大阿哥胤褆,披星戴月地往康熙駐地趕來。與此同時,康熙仍舊抱病帶兵前行,兩軍於三日之後的八月二十三日在波羅屯相見。
此時康熙已經因為帶病疾馳,病情加重,高燒不退以致夜不能寐了。
眾大臣恐慌不已,本來以為隻是一趟“軍事旅行”,結果噶爾丹的麵還沒見上呢,要是皇帝先有個三長兩短的,這仗就不用打了。
納蘭明珠、李光地和佟國綱等重臣,議論紛紛,在康熙床前長跪不起,苦求他回鑾調理修養。
康熙決意禦駕親征,除了滿族固有的好戰血統,更是因為他自比唐宗宋祖,渴望像成吉思汗那樣在馬背上建功立業。
如果因為小小風寒,致使整個大軍無功而返,百年之後史書上留下的,就不是康熙皇帝的千古英名,而是笑柄了。
何況密信送出之後,噶爾丹也借機打探清軍虛實,雙方探子使者往來頻繁。康熙怕被噶爾丹看出端倪,直致重病昏迷都封鎖消息,堅持不退。終於撐到了大阿哥回來這一天。
在草原上被噶爾丹遛狗似的,戲弄了大半個月,又說要退兵?胤褆早窩了一肚子火,一身戎裝就要往殿中闖。
明珠卻在半路截住了胤褆,隻一句話就潑熄了他爭強好勝的心:“建功立業的機會沒了還能再有,可若皇上有個萬一,太子繼位順理成章,大爺可要三思啊!”
胤褆頓時汗如漿出,卸了兵刃鎧甲跪在康熙床前,端茶倒水地伺候。
康熙病中驚醒,陡然見長子二十多歲、做了阿瑪的人了,痛哭著跪請他回鑾,寧可不要戰功、不要兵權,隻要他養好身體。旁邊老三老四兩個小的,也跟著砰砰磕頭。
父子四人相對飲泣,康熙長歎一聲,想到紫禁城裡等著他回宮的老太後、妻妾兒女,終於收了那逞強的心,下旨:“挑選二千鐵騎隨朕回鑾。老大,你上前來。”
胤褆心裡一跳,連忙膝行上前。
康熙扶著他的肩膀坐起來,凝視他的雙眼,喘著氣說:“胤褆聽旨,朕把中路禁軍交給你,你配合裕親王、恭親王,務必擊潰噶爾丹,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胤褆不由大喜過望。他跟隨福全在前鋒軍中,到底是副將,有功勞還得分給皇伯父一份,哪裡比得上自己獨領一軍來得痛快?
而且康熙所率領的是中央禁軍,雖然兵力不多,但乃是由上三旗親兵組成。自□□哈赤建立女真國以來,上三旗的兵馬就隻聽命於天子。這其中的意義可大了去了。
他當即叩首道:“兒臣領旨。皇阿瑪先行回京修養。快則一月,慢則兩月,兒臣必定攜噶爾丹首級,回京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