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年皇子居住的小院時,卻見小桂子等在門口,躬身道:“娘娘說今夜月色正好,送了這桌酒菜過來,讓兩位爺吃著賞月聊天。”
好端端送了菜過來叫賞月,胤禛無奈地笑道:“還是瞞不過額娘,改日再去請安謝恩吧。”說著攬了幼弟的肩膀往院子裡來。
屋前早支了桌子,擺了酒菜。
胤祥見滿桌子儘是些南菜,吃著自己最喜歡的西湖醋魚,突然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同是有親兒的高位妃子,惠額娘待八哥,那完全是養著隻小貓小狗的做法,賞他吃賞他穿,卻從不在皇阿瑪麵前提他。德額娘給的,卻是本事,是前程,是在皇阿瑪麵前的臉麵。前者不過是一時恩寵,後者卻是立身之本。
德額娘待他這樣好,為什麼他就不是德妃親生的呢?便不是親生的,難得兩位額娘都不計較,兩邊的兄弟姐妹也都和睦,他快快活活地長了八年,不過是皇阿瑪讚了自己幾句,多賞了一兩回東西,怎麼突然就多了這麼些事?
胤祥委屈地直掉眼淚,十四是個實心眼兒的傻孩子,可能根本沒有聽懂十阿哥那話的險惡之處。
維雀有巢,維鳩居之。杜鵑從不自己築巢,它們選擇把蛋下在喜鵲的窩裡,把原本喜鵲的蛋推出去,摔個粉碎。
從表麵上來看,可不是是他進了十四的家,分了十四的恩寵和體麵嗎?這才是胤祥這些日子惶惶不安、百口莫辯的根本原因。
“怎麼了?”胤禛詫異地抬手替他抹了眼淚,似笑非笑地打趣,“莫不是額娘失了手,這魚放多了醋?”
“四哥……”胤祥惶恐地抓了他的袖子,嘴唇甕動,半晌才說,“我不是杜鵑……”
他是占了十四的運道,可他不會害弟弟的。胤祥揪著哥哥的袖子,迫切地想要從他眼中看到認同。
“那當然。”胤禛收回手,肯定地說。他看著胤祥從光屁股的時候長了這麼大,自認對這個孩子的心性還算有所了解;何況若老十三真的生了二心,他和老六也不是死的,自然不會白白看著幼弟吃虧。
胤禛端了杯酒在手裡,暗想,十四這小子後台可硬著呢,哪來這樣整天哪吒鬨海、作天作地的喜鵲?
胤祥得了他理所當然的一句話,頓時有了傾訴的欲望,紅著眼睛說:“德額娘過生日,我隻是想讓她開心而已,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說……難道我就不能送一兩樣東西給德額娘嗎?”
胤禛萬沒想到他有此問,倒一時愣住,思緒好像飄回了很遠的過去。麵對位高權重的養母,禮物送輕了是不孝,送重了是討好。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一個八歲的孩子,每天在眾人不明意味的眼光裡左右踟躕,惶惶不安,每每在夜裡驚醒,不知何處才是依靠,不知何時才是儘頭。
他擱了筷子,難得有些動情地說:“好個‘隻是想讓她開心’,宮裡人拜高踩低成風,都忘了這‘真心’二字,該怎麼寫了。”
一個八歲的孩子,哪有那麼多討好養母,進而上位的念頭?他隻是單純想要自己喜歡的人開心,可那些閒而嘴碎的人,偏偏編出那許多謠言來。日積月累,最後鬨到他至親的人勢不兩立,你死我活。
好眼熟的劇情。
“當然,在你不夠強的時候談真心,總容易被人誤解是討好。你若想這些人閉嘴,就好好修文習武,快點變強吧。”胤禛似乎有了幾分醉意,攬著他的肩膀低聲道,“我生平有一件憾事,但願你能做到……”
胤祥不由有些好奇,莽撞地問:“可是佟……”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對,身邊伺候的奴才一大群,耳目眾多,他頓時訕笑著住口了。
胤禛不悅地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吃你的菜!”
胤祥嘿嘿地笑開了。流言紛紛,四哥作為額娘麵前說話最有分量的人,不僅沒有防備他,反而跟他講了這麼些掏心窩子的話,又鼓勵他上進,可見是毫無芥蒂的。胤祥懸了半日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吃到嘴裡的西湖醋魚也終於有滋有味了起來。
山風送爽,星空浩瀚,這是康熙三十三年的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