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六旬的欽天監監使邁著顫巍巍的步子,佝僂著老腰跨過了南書房的門檻, 匍匐在康熙麵前, 汗如雨下, 搖頭呼號:“皇上, 老臣無能……”
康熙合了折子皺眉問:“怎麼?第三次還是大凶嗎?大軍出征在即,天象不吉,你就不會想想辦法嗎?”
康熙說著麵帶薄怒之色, 他年紀越大越不喜鬼神運勢之道。要是這些漢人發明的星象玄學真能預示吉凶,綿延了二千多年的漢家天下還會落在太1祖皇帝手裡嗎?
隻是他雖不信, 卻架不住朝中信這個的人多了。那些王爺貝勒鐵杆莊稼吃著,整日不事生產,就喜歡弄點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兒在府裡。偏偏這些神棍一個個身居高位,要是星象不吉的消息落在他們耳朵裡, 隻怕立馬要動搖軍心。
老監使摘了頂戴, 老淚縱橫:“皇上, 欽天監眾人終究隻是凡胎肉體,隻能卜算吉凶,如何能夠更改天命啊?”
康熙亦知自己強人所難了, 揉揉額角, 揮手叫他下去了。他心中驚疑未定,雄心壯誌蒙上一層陰影。
偏在這個當口,梁九功匆匆進來:“皇上, 永壽宮敏嬪娘娘病了。”
康熙悚然一驚:“什麼病?”
“倒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冬日裡著了風寒, 拖了幾日未好就有些咳嗽起來。”
康熙不耐煩地皺眉道:“傳旨, 讓顧太醫親自給敏嬪看診。缺什麼東西直接從禦庫裡取用。要快!務必趕在大軍出征之前治好敏嬪!”
“給德妃娘娘請安,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吉祥。”
繡瑜領著兩個小阿哥進了敏嬪所居的永壽宮後殿,伺候敏嬪的宮人雖然麵帶疲憊之色,卻從眼睛裡透出一股子精氣神來。
宮裡奴才的榮辱都是隨著主子的,皇上寵愛十三阿哥,敏嬪雖然病了,卻得專門伺候皇上的正五品院判顧太醫親自看診,從禦庫取用藥材,這可是以前貴妃都不曾有過的榮幸啊!永壽宮的奴才們這些日子走出去,腰板兒都挺得直直的。
繡瑜一隻腳才邁進殿門,就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暖意夾雜著微甜的清香撲麵而來。隻見三足鎏金掐絲琺琅火盆裡燃燒著上好的銀霜碳,寢殿裡鋪了寧夏進貢的米色地菊花邊彩蝶舞春絨地毯,敏嬪正坐在床上用著一碗湯藥,那股清香味卻是來自火盆上方的銅罩子上供著的一盆金桔。
現在沒有大棚技術,冬天的水果都是打數百裡外快馬送來的,永壽宮卻用來熏屋子。繡瑜愣了一下,側頭瞟一眼身後竹月托著的盒子,衝她微微搖頭。
竹月立刻會意,不著痕跡地止步於殿門口,沒有跟進去。
繡瑜這才領了兩個孩子進了寢殿,雙方互相廝見過。敏嬪拿眼睛一遍一遍地瞧著胤祥,瞧著他跟十四兩個站在一起,兩個孩子都如菩薩座前的金童一樣活潑討喜,心裡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說:“坐遠些說話,彆過了病氣給你們。”
胤祥也瞧見了那些橘子,略一眨眼,又掛起笑容衝敏嬪道:“冬日屋子裡燃著炭火,煙氣重,兒子想額娘病著,聞不得煙味,特意問德額娘討了些茶葉來給您熏屋子。沒想到,您用了柑橘……”
敏嬪自知出身不顯,性情模樣言談在宮妃裡都不算拔尖兒。全靠著胤祥,這些年皇上待她才多了幾分情誼。她本就重視兒子,聽得這話如何不高興,虛弱的臉龐陡然綻出笑容,連連說:“我原說用柑橘熏屋子,太過糜費可惜。還是茶葉好,你費心了。”
繡瑜笑說:“老十三孝順,本宮可就小氣一回,沒有旁的東西給你了。竹月,拿上來吧。”
敏嬪感激涕零:“老十三這些年討了您多少好東西去,我豈敢計較這個。”
十四一頭霧水,出了永壽宮才揉揉鼻子,低聲問十三:“不是額娘說送茶葉的嗎?你怎麼撒謊呢?”
繡瑜聽見了一個腦瓜子敲在他頭上:“光吃不長心眼兒,快住嘴吧。”
那柑橘是康熙賞的,敏嬪多半不舍得拿繡瑜送的茶葉換掉,收了不用傳出去反倒不美。胤祥送的,就又不一樣。
送走了胤祥,敏嬪用了膳暫且睡不著,索性披了衣裳起來,站在火盆旁邊,嗅著那清苦的茶香,果然覺得心神暢快,靈台清明,竟比吃藥還要管用幾分。
宮女笑著上來給她披了衣裳,猶豫著問:“娘娘,皇上原先讓十三阿哥隨德妃娘娘往湯泉行宮修養。您病著,咱們是不是該跟德主子和皇上說一聲,讓十三阿哥留下來?”
敏嬪不由愣住,不自在地攏了攏肩上披著的衣裳,語氣不虞:“這話說的,皇上和德主子都是重視孝道之人。我病著,十三阿哥留下來不是應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