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武定府惠民縣, 此地地處黃河北岸,扼守兩岸交通要道,不日便起了一座極大的城郭。因而有著一座極大的城郭。做麥芽糖生意的少年王狗兒依舊如往常一般, 胸前掛著錢兜兒,手上掌著糖串子, 行走在胡同裡,忽聽有人喊:“那賣糖的。”
他忽的回頭,卻見一行輕車簡從, 隻兩三匹好馬, 一輛清油翠幄車,停在一戶人家門前, 像是遠行而歸的住戶。為首那人腰間佩劍,春寒料峭的天氣隻著一身玉色長袍。
他忙上前去, 以爺呼之:“您有什麼吩咐?”
晉安翻身下馬, 摸了串銅子兒拋給他,問道:“來兩串嘗嘗。你可知道這城裡為何多了這麼些外地人。”
王狗兒一邊往竹簽上裹糖,一邊道:“嗨, 皇上要來了,都來瞧瞧聖駕的排場唄。”
晉安順手揚鞭往遠處一指:“那些呢,也是嗎?”那是牆角的一個窩棚,前麵不少人圍觀排隊, 不知在做些什麼。隻是圍觀的大多數人衣衫襤褸、麵有菜色, 不像是有閒功夫來看熱鬨的。
“哦, 那都是從周圍村子裡征來的民夫。去歲打仗, 黃河大堤的維護工程停了下來,現在皇上要來視察了,當官兒的當然急了。”王二狗遞過兩根裹著透亮糖霜的竹簽,“得了,您的糖。”
“這起混賬!去年打仗,河工的銀子可沒少了他們的。”晉安罵了一句,決定轉頭回去參當地府衙一筆,便轉身往馬車裡扶了董鄂氏下車:“嘗嘗這個,山東的水土好,連麥芽糖都比京師要甜。”
宛芝接了一笑,裹著厚厚的羽緞披風勉強站立,四顧打量這陌生的胡同:“這是哪兒呀?不是說來看大夫嗎?”
晉安握了她的手站著,示意身後隨從上前叩門:“這個大夫脾氣不好,你進去彆說話,跟著我就是。”
宛芝仍困惑不解:“你怎麼會認識一個山東的漢人大夫?他是什麼人?”
“哼,死人。”
青天白日的,宛芝渾身一顫,瞪大了眼睛看他,卻又聽他冷笑道:“如果爺沒有救他的話。”
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發須皆白的乾瘦老頭兒探頭出來一打量:“哈哈,老夫當是誰呢?進來吧,烏雅家的二小子,還站著等人請嗎?”
宛芝不由更為詫異,自己的丈夫乃是朝廷的二品大員,區區一個大夫,為何敢如此放肆地稱呼他?
“擢歌發江潭,采蓮渡湘南……羅衣織成帶,墮馬碧玉簪。但令舟楫渡,寧計路嵌嵌。”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十二日,帝泊舟桑園,與皇太後鳳駕彙合。
微寒的春雨中,繡瑜立在九兒門前許久,聽她和著一首沈約的《漢樂府》彈琴,滿心詫異最終隻化作一笑,轉身囑咐嬤嬤:“好生伺候公主,彆告訴她本宮來過。”
逶逶墮馬髻,斜插碧玉簪。
她最單純的孩子也有了想要與之采蓮擢歌的人。
瑚圖玲阿在母親的注視下,委委屈屈地控訴姐姐近日以來對她實施的殘暴虐待:“……說是讓我陪她去菩薩頂的塔林頂上看早霞,結果把我放在石凳上睡著了,他倆倒是陶醉得很;又說去霞光亭彈琴給我聽,結果從《漢樂府》殘章聊到如何還原《楚辭》裡的楚地民歌唱腔,兩個多時辰我就說了一句話,喝茶喝得肚子都漲了;還有禮佛,喝茶,走老半日的路去看一棵莫名其妙的古樹,都沒我什麼事兒,卻偏要把人家喊去陪著。哼!”
總的來說就是兩個小青年約會,為了避嫌,強行掰成帶妹妹郊遊的故事。聽到最後那聲單身狗倔強的冷哼,繡瑜終於忍不住撩下手上的茶盅笑了個痛快。
四公主說九兒有福氣,倒也不假。曆史上五公主能留在京城,除了本人受寵,也有運氣好的緣故——噶爾丹已成昨日黃花,策旺阿拉布坦尚未成氣候,西北至少五年之內再無禍端,正是最不需要拉攏蒙古的時候,九兒恰當妙齡。
這就是命。
留在京城,她的婚事就從國事變成了家事,繡瑜和皇太後能說上話的地方就多了。
額娘還能笑得出來?瑚圖玲阿目瞪口呆:“可是您不嫌棄……我倒覺得佟佳氏的小子,對姐姐更好些。”
繡瑜笑而不語。
是門當戶對、享儘世俗榮華富貴、人人豔羨的金玉良緣好,還是曲高和寡、追求精神共鳴、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木石前盟好?
這個問題就是爭到幾百年後的現代也沒個準確答案,但是如果知道成就這個“金玉良緣”,新娘子會命不久矣的話,難題就迎刃而解了——再壞壞不過一個死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