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個時代所謂的血統身世、門第根基,都大不過皇權。董鄂妃不一樣有一半漢人血統,烏雅家從正藍旗包衣直接抬入正黃旗下,關鍵還是在康熙身上。
另外一個已經被買通了的人是皇太後。她拉著繡瑜的手唏噓不已:“都怪哀家,好生生的去什麼五台山?”然而太後的演技非常一般,她看似遺憾不讚成,實則沒有半點兒感傷,反而拿眼睛小心地打量繡瑜,好像生怕她責怪九兒似的。
皇太後又歎道:“哀家雖然不懂那些南蠻子的調調,但是也知道你這個女兒不尋常。當年世宗皇帝把董鄂氏捧到了天上去,說她如何精通詩畫、又如何品行高潔不慕權貴,如今看來還不及我孫女一零兒。也就明珠家的小子還約莫配得。”
繡瑜一愣,心裡頓生感慨。孝惠太後雖然一生不說漢話不識漢字不懂漢學,但卻沒有固步自封、愚蠢狂妄地將其一概否定,反而給了“不尋常”三個字的評價;她貴為皇太後,也沒有一味拿出身等級斷人,反而說“約莫配得”。世宗皇帝棄她而取董鄂氏,真是時也運也命也。
“她小小年紀哪裡敢跟長輩比,這都因為是您偏愛她的緣故。那孩子臣妾也見過,單論根基相貌,不算辱沒。”
太後有些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能這樣想真是五公主的福氣。咱們婆媳關起門來說話兒,有時候想想,你說女人圖個什麼呢,就是打下一座江山來,也不過分一間屋子給你住著,出不得宮跑不得馬養不得孩子,金屋銀婢供著個木頭人兒。哀家倒覺著有個貼心人說說話就足矣。”
繡瑜滿頭問號。理兒是這個理兒沒錯,可太後娘娘您是不是弄反了關係?我才是孩子她娘,不應該我勸您成全嗎?
“皇祖母當真這樣說?”
傍晚,繡瑜屏退左右,把女兒叫到身邊來轉述皇太後的話。她撫摩著女兒細膩的脖頸一時思緒萬千。
九兒突然俯身把臉埋在她腿上,無聲流淚。六姐走之前送書給她的時候說,這麼多姐妹,就她是個有福氣的。原來這福氣不僅在母親位份高、賞賜多,更在於有人肯定她的愛好、性情與選擇。
可這份肯定是皇太後苦了一輩子才得出來的感悟,也是額娘入宮為妃這麼多年才悟出的道理。她生而為女,既不能長久地在長輩膝下承歡以解她們之憂,也不能像四哥六哥一樣出入朝堂沙場給她們爭光,甚至不能指望用她的婚事拉攏朝堂勢力。
空有一身才情,安享母兄偏愛,卻於室於家無助。九兒想著抱緊了額娘的腿,低聲嗚咽逐漸轉變為放聲大哭。
這聲音驚動了樓下住著的瑚圖玲阿,也驚動了正在姐姐房內玩耍的十三十四。姐弟三人對視一眼,抱著看九姐笑話的心態悄悄摸上樓來,當然被繡瑜安排在廊上的嬤嬤逮個正著。
門外宮人輕咳兩聲,笑著通報:“十二格格和兩位爺來了。”
九兒轉過身去不理人了。
十三十四對五台山的事一無所知。十四上去就嘲笑姐姐哭鼻子,結果話說得急惹惱了九兒,被額娘按在膝上擰嘴。
被他這樣一鬨,九兒心裡那點感傷早就煙消雲散了,隻剩下調1教欠揍小弟的衝動。此時宮人來報:“皇上召娘娘和兩位阿哥去禦船上見駕。“
繡瑜忙趕了兩個小的回去換衣裳,譴退左右,抓緊時間對九兒說:“此事額娘尚未跟你皇阿瑪提過,你知道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嗎?”
九兒愣了一下,茫然搖頭。是啊,皇阿瑪的態度尚且是一道難關,依照額娘穩妥的作風,怎麼會給人以希望又不能十拿九穩呢?
繡瑜摸著女兒的臉,難得厲聲道:“額娘和皇祖母願意豁出臉麵為你勉力一試,可你也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愛新覺羅家的女兒,堂堂的和碩公主,不論成與不成,日後嫁與何人,都不要墮了自己的誌氣,更不得為此毀傷身體!”
九兒擰著眉頭,不解極了:“怎麼會?女兒還有您,有皇祖母,有兄弟妹妹,何以至此呢?”她本來就是滿族女兒,往前四五十年她的姑姑奶奶們那一代,還流行瞧上哪家年輕漢子就約了小姐妹上門唱歌呢!她雖然飽讀詩書,也不認可漢人那套“磐石蒲葦”的做法呀。
繡瑜暫且按下心中所想,起身去了。
康熙叫她,原來是瞧了十四抄的一篇《康熙南巡記》,詫異非常,故而邀她一起鑒賞:“老十四的字單個瞧著不顯,提勾鋒銳,用筆簡略,字形狹長,轉折處過於奇巧。可是如今這通篇寫下來倒有些化繁為簡,氣勢如虹之感。”
他滿意地連連點頭,一副迫切需要共鳴的樣子。然而繡瑜實在不知這個哏該怎麼捧,她艱難地說:“老十四的字不是打小就這個樣子嗎?”
您是有多久沒認真檢查過兒子的作業了啊?
繡瑜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滿宮裡的人都知道康熙喜歡董書,十四的柳字放在一堆漂亮的董書中,當然不搶眼。估摸著康熙今天心情好,才覺得特立獨行也是一種美。
她趕緊又笑著補充道:“不過臣妾向來不長於書法,聽您這麼一說,好像又有些不同。比如這個熙字底下四點,臣妾記得老四喜歡點上很深的四個墨點兒,老十四寫的卻頗多連筆,倒像個一字。”
康熙這才滿意地點頭,得寸進尺地踩了她一腳:“老六彆的都好,就是這筆字隨了你了,可惜。傳旨,朕準備棄舟登岸,白龍魚服前往黃河沿岸視察河堤情況。”又問:“德妃可要同行?十四阿哥也去。”
繡瑜愣了一下,險些砸了手裡的鎮紙。單獨行動!身邊少於兩個包子!自打九兒出生之後,不,自打來這裡以後,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出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