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乾就乾,十四故意挑著康熙往永和宮去的時候,去給額娘請安,順便抱怨四哥不近人情,單催著他要銀子,果然引得康熙勃然大怒。
“混賬!”康熙揚手掃過炕幾,青瓷茶杯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剛好落到十四膝邊,“你身為皇子,又是四阿哥的親弟弟,不論公私都該依令行事才是!可你呢?為點銀子斤斤計較,在你額娘跟前酸話連篇!朕少你們的用度了嗎?”
被君父這樣嗬斥,十四在心裡痛罵四哥,麵上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垂頭不語。
康熙罵完驟然想到,因為內庫沒錢十二阿哥以後的兒子們分的現銀很少,門下不少用度走的是借款,可不就是他克扣了孩子們嗎?
若是前些年,老兒子說錯兩句話,情有可原的情況下,康熙肯定就抬抬手放過了。可是這二三年以來,朝堂上風起雲湧,阿哥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將他的一顆愛子之心反複消磨,到如今已如驚弓之鳥一般,敏感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近日高士奇又向他檢舉了索額圖的門人買官賣爵、拉攏大臣、培植暗線等等不法之事,其中不乏太子本人的影子。
康熙心寒之餘,更是暗自心驚肉跳——太子是他養在乾清宮裡,百般嗬護,千疼萬寵養大的兒子。如果連太子都暗生反心,嫌他這個父親活得太長了,更何況其他皇子呢?
他猛地想起十四似乎跟老八老九走得很近,老四清繳戶部欠款卻是掛的太子的名頭。
難不成這又是老大老八挑唆著小兄弟對付太子嗎?這樣一想,地上跪著的好像不再是年幼的兒子,而是這些年漸漸羽翼豐滿、上躥下跳惹人討厭的“八爺黨”的一個縮影。
康熙越想越生氣,又存心殺雞儆猴,為老四辦差立威,順帶打壓愈演愈烈的皇子黨爭。多方考慮,他頓時下定了決心:“來人,帶他下去,在毓慶宮門口跪上三個時辰。”
在哪裡不好?偏在毓慶宮。這不是明著踩他來給太子立威嗎?十四耳朵裡一時嗡嗡作響,眼前猛然一陣模糊,低頭看見手指上滲血,才發現指甲劃破了掌心。
被傳喚來侍立在側的胤禛亦是心驚膽戰,喉頭發緊,勉強定神求道:“皇阿瑪,十四弟年紀尚小,求您開恩。”
康熙冷笑道:“既然你四哥求情,你就跪到滴水廊底下去。好好想想為人臣為人子的規矩,跪安吧。”
十四脊背僵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晌驟然想起這是在額娘宮裡,拖得越久越叫她看了心疼,趕緊重重嗑個頭,起身去了。
見他聽命而去,康熙心裡那塊玄著的石頭終於落回地上,可是心裡又像絮了團棉花似的悶得慌。他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胤禛雖仍站得筆直,神色卻有些怔忡。
康熙麵色一沉,正要問話,卻聽得內室傳來一聲極微弱的瓷器碰撞聲。
康熙一愣,恍然想起這是在永和宮。他怔怔地拔腳往內室去,心下竟然有幾分膽怯,挑起聯珠帳,卻見德妃伏在枕上,背脊微微顫抖。她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隻顫聲道:“胤禎做錯了事,皇上要罰他,儘管往前頭去,何苦要當著我……”
康熙一愣,胸口那團積蓄的陰雲終於散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後悔和悶悶的鈍痛。十四連福晉都沒娶的年紀,跟八阿哥親近也不過是跟著湊熱鬨罷了,他怎麼就一時蒙了心逮著小兒子撒氣?
更彆說十四是德妃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小兒子,他怎麼就在永和宮當著孩子娘大發脾氣呢?
可惜君無戲言,賞罰的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康熙頭一回覺得無顏麵對自己的妃妾,抬腳出來,丟給胤禛一句“陪陪你額娘”,就頭也不回地坐上禦攆走了。
康熙失魂落魄地回了乾清宮,呆坐半晌無話。梁九功上來倒茶的時候突然聽他問:“你跟朕三十多年了,可還記得阿哥們小時候,是什麼模樣?”
如今大阿哥、八阿哥步步緊逼,人人都知太子儲位不穩。梁九功哪敢接這話,隻得訕笑著打哈哈。
康熙更覺得索然無味,剛要出言責怪他,卻聽小太監慌張來報:“不好了,九爺十爺在東華門跟六爺的人打起來了!”
“混賬!”康熙驀地站起身,氣血一衝,隻覺得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眾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忙亂著要去請太醫。康熙閉著眼睛喘了幾口粗氣,仍是吩咐道:“備駕,去東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