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得她歎道:“額娘老了。你今年二十四歲。這盤棋我就下了二十四年,如今也該換你來掌局了。
胤禛不由一愣,這番謀略他在心裡醞釀數年,王府的幾個謀士聽過後大都不以為然——按尋常的邏輯想,儲君肯定是要立最好的那個。所以力爭上遊才是爭儲之道,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等人都生怕自己的勢力不夠大、拉攏的兄弟不夠多,哪有像他這樣把現成的助力往外推的。
可是額娘卻頭一個給了他肯定的回答。即便這些年他們兄弟的智謀逐漸超越母親,可是她從小到大的積威仍在。被一個聰明人肯定支持,跟被一個蠢人盲從附庸的意味是完全不同的。
胤禛瞬間眼眶一熱,猛然用力扣緊她的手指:“昔日劉禹錫謂裴度曰:萬乘笙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央。如今又宛然重現。”
“我要你那萬乘笙旗做什麼?日後你多包容幾個弟弟就是了。”繡瑜哭笑不得,拍拍他消瘦清臒的側臉,“睡一覺,醋魚就上桌了。”
胤禛剛要答應,卻聽庭外一陣喧嘩,十四拿肩膀頂著胤祚往裡頭走:“你蹲在牆角也像個爺們兒?有額娘在,四哥還能吃了你不成?”
結果抬頭看見蘇培盛在門口殺雞摸脖子地使眼色,兩人頓時唬得一顫,磨磨蹭蹭地進來。十四把胸膛一挺,梗著脖子犟道:“都是馬齊那個老殺才自作多情,六哥又不是故意的……”
胤禛恨恨道:“哪個衙門不是蓋印即認,誰管他是不是故意的?”
十四瞪大了眼睛看他:“管外頭衙門做什麼,隻要你信他不就行了?六哥跟你是什麼關係?搶功這種沒品的事是他能做得出來的嗎?就是天下人都錯怪他,你也該信呀!”
這兄弟倆一個唯物一個唯心,一個論公事一個說私情,思維從來沒有對到一個波段上。繡瑜聽得捂臉喝道:“關你什麼事?滾出來!”
十四被她罵得肩膀一縮,給了胤祚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被額娘揪住耳朵拖走了。
弘暉的總結一點不錯,十四仿佛天生自帶花式惹四哥生氣的技能。有他這樣橫插一杠子,胤禛拿著戒尺在屋子裡來回轉悠,變著法子把胤祚罵得狗血淋頭,到底沒舍得打下去。
胤祥昨晚大醉一場請了假沒跟著上朝,這會兒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匆匆趕來永和宮,卻見十四一臉悠閒地倚在窗邊偷聽,登時放下一半心來。
他過去挨著十四站了,就聽裡頭胤禛氣急了罵道:“馬齊是國士,可你,就是個棒槌!萬年改不了的馬虎大意!我倒寧可你是有心算計,都比這樣被人牽著鼻子走要好!”
這話說得頗有康熙毒舌之風,可是兄弟之間到底不比父子啊!胤祥聽得心底一跳,情不自禁湊近了窗戶。
胤祚低低嗯了一聲:“你臉色好差,喝口茶再說吧。”
“嘶,”十四抱著胳膊歎道,“總算是知道,他們為何能好這麼多年。”要換了他,同樣的話,隻怕能當場打起來。
又聽胤禛罵道:“條陳不看就簽,連自己人都轄製不住。你比二哥能強到哪去?!”
酒裡下□□的事情雖然沒人揭發出去,但是太子現在已然處在兄弟們鄙視鏈的最底端了。十四不由悶笑出聲,卻聽裡頭胤祚驚呼:“四哥!你怎麼了?”
門外兩人悚然一驚,趕緊衝了進去,就見胤禛手扶炕桌立著,劇烈喘息,唇色慘白。
胤祥欲言猶止地上前給他拍著背順氣。十四一臉憋屈地小聲嘀咕:“為了個差事把自個兒逼成這樣!”又高聲吩咐:“愣著乾嘛?請太醫!機靈點兒,就說給娘娘請平安脈!”
屋內眾人正忙亂著,忽然又有乾清宮的太監來傳旨說,康熙準備在明年開春河水解凍後再次南巡,四阿哥、十三阿哥隨駕。
康熙這些年出門,總是領部的大兒子不動,隻帶著小兒子們。胤祥幾乎次次隨駕,胤禛才辦成一件大事,跟著放個假出門旅遊一趟,也是理所應當。可最後一個隨駕的人選卻驚掉眾人眼球——康熙竟然帶上了太子!
前頭二十年,皇帝出門,都是讓太子監國。對旁人來說,隨駕是種榮耀,可是對儲君來說,這到底是恩寵還是奪權呢?
這下連十四也沒再跟四哥抬杠,頗為乖覺地用完了一頓家宴,把他們送到宮門口,方才回阿哥所休息。
“對了四哥,”胤祚望著小弟的身影,猶豫半天還是問道,“老十四讓我幫忙調舅舅回京,我該不該幫他呢?”
“這個混小子。幫,怎麼不幫?”胤禛合上眼睛撫摩袖子裡的那支竹簽。
明分暗合之策,他告訴繡瑜的,是最自信、最理想的局麵——厚積薄發,收放自如;卻沒有提及更深一層的考量——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也就不容易一次打破。他故意讓十三接觸太子,放任十四跟老八來往。如此一來,任他東西南北風,永和宮總是屹立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