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都過去兩年了, 皇上為什麼突然發作?”送走了罪魁禍首, 繡瑜終於把目光落在康熙留下的密信上。
“是呀,魏公公也沒個信兒來。”
“魏珠不識字, 這類消息他反應不過來。”繡瑜緩緩撚起那張紙, “齊世武此人滿軍正紅旗出身, 家族凋敝,妻小都隨他在黑龍江任上, 應當很難受人要挾才是。”
話雖如此,但是這封信出現的時間節點未免太過巧合。早不發作, 晚不發作,專挑晉安毀譽參半, 最為皇帝忌憚的時候發作。這份政治敏感度, 絕對不是遠在極北之地的齊世武能有的。
而康熙隨手就把蓋著紅頭簽的密報撂在了她這裡, 這份隨意恰好說明, 他也對密報的真實性存疑。
如果是衝著晉安來的,朝堂上的人不太可能用這麼陰毒的手段。如果是衝十四來的, 這種風月傳聞的打擊效果未免太弱了一點。康熙寵一個人,就要寵到膩、寵到那人翻了天威脅皇權為止, 以前溫僖在的時候,黑太子黑了五六年,也沒把人家怎麼了。
繡瑜正百思不得其解。恰好竹月進來說:“娘娘,世子們來給您請安。”
出了這麼大的事, 弘晨弘暉幾個大的都不敢多話, 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邊。唯有四十三年生的弘時才剛進學不久, 素來覺得祖母慈愛不太管他們,懵懵懂懂張嘴就說:“八叔送了好大一隻老鷹給皇瑪法,十四叔答應明兒個西山狩獵的時候也抓一隻送我們,可是他娶媳婦兒去了,誰帶我們捉老鷹去呢?”
這話簡直完美戳爆所有雷點,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弘晨頓時抬手捂臉,拿胳膊肘搗搗弘暉。弘暉立刻把弘時往身後一拽,低聲嗬斥:“老三!”
“慢著!”繡瑜微微一愣,“你說什麼?”不等幾個孩子回答,她已經喃喃重複道:“八阿哥送了一隻老鷹給皇上,八阿哥……”
十四完全把對幾個小侄兒的承諾拋到了腦袋後頭,他經曆了史上最憋屈的一次婚禮,喝得半醉之間挑起蓋頭。
蓁蓁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咬牙切齒半天,終於從嘴裡擠出一個千嬌百媚的稱呼:“爺。”
十四一抖,酒醒了大半,渾身的雞皮疙瘩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話都說不利索了:“彆,彆這樣。沒人的時候,你還是繼續叫哥哥吧。我就接著喊你名字了。”
蓁蓁臉色又黑了一層:“李嬤嬤說,我這個名字不好,犯了您的諱。您看哪個字好,就改了吧。”
十四脫口而出:“放屁!同音避諱也就罷了,要是連前韻後韻也避起來,我還犯了四哥的諱呢!你彆聽那老貨胡嚼!”
蓁蓁露出得逞的小笑容,又輕咳一聲:“聽說是你打發了內務府的嬤嬤,多謝。”
內務府派去教導規矩兼房事的嬤嬤手段相當酷烈黑暗,十四不禁有點得意:“四嫂六嫂都吃過她們的虧,九姐出嫁的時候她們還按老樣子來,結果犯到了我額娘手裡,鬨得我們都知道了!”
這樣一番閒聊下來,尷尬的氣氛緩解。十四趁機大表衷心:“我在十三哥家旁邊有一座院子,獨門獨院的,跟這邊又有角門連著,你日後就住到那兒去,一應開支都單獨走賬。什麼時候想回家,悄悄使人告訴我就是;十三嫂是個和氣友善的人,閒了隻管跟她來往……”他自以為體貼地總結道:“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蓁蓁麵無表情:“哦,這樣最好不過。因為我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要是誰讓我不痛快了,我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大家一塊兒完蛋。”
說好的感動呢?十四一愣,頓時覺得小丫頭片子還挺紮手。好在朱五空壯著膽子在外頭喊了一聲“爺,四爺來了”,打破了沉默的尷尬。
胤禛少有單獨登門他的門的時候,隻怕是有要事相商。十四為難片刻,還是起身迎了出去。
蓁蓁淡定地剝著撒帳的果子吃,十四很快就回來了,合上門就問:“前年我額娘過生日,舅舅給了我一尊寒玉天佛做壽禮,說是齊世武送的,他可有問過齊世武是從哪裡弄來的?”
“外頭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蓁蓁眼珠子一轉,不禁疑惑,“倒是你跟四爺……關係很好嗎?”
十四隻當她在不滿新婚之夜有人攪和,頓時拍著腦袋懊悔連連:“實在對不住,但這真是要命的事。八哥想挑撥我和四哥的關係很久了,額娘說,這回的事指不定又是他鬨出來的。”
“八爺挑撥你們?”蓁蓁更加困惑。皇位之爭打到現在,就剩你們倆還在台麵上,這還用挑撥嗎?為什麼四阿哥還敢大半夜登你的門?為什麼你還急吼吼地要幫他?她不由詫異地問:“殿下,皇上賜婚是什麼意思,您真的明白嗎?”
十四心虛不已,磨磨蹭蹭半天才說:“不管皇阿瑪怎麼想的,我和他同舟共濟,總不能讓外人把船鑿穿了吧?”
蓁蓁這才撇撇嘴道:“從康熙四十七年起,我就吩咐回事處的人在阿瑪見外人的時候暗中記錄關鍵消息,免得他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齊世武有提過,送玉佛那人,好像是個姓朱的什麼商人,你叫人拿我的印信,到烏雅家一查便知。”
十四如同得了救星一般,長揖道:“多謝多謝。”說完出去處理這件事,回來時見她已經合衣躺在床上了,被子裡隻得小小一團凸起,燭影下更顯得瘦小可憐。
十四心裡的愧疚像野草一樣瘋長,忽然聽她說:“給我講講幾位阿哥吧。六爺他們為人如何?”
十四鬆了口氣,脫口而出:“十三哥為人最好,再沒人能挑出他半點不是。六哥也不錯,就是有時候耍小孩子脾氣,需要人哄才行。”
黑暗裡蓁蓁悄然睜開了眼:“四爺呢,四爺對你怎麼樣?”
十四一愣,心底天人交戰許久,還是說:“北疆有一種銀鼠,身長不過寸餘,采其毛發為毫,可以寫出米粒大小的字跡。四哥以前寫這樣的小字,可日書萬字而不走形。康熙四十五年我做錯了一件事,差點被皇阿瑪殺了,四哥為我擋了一劍,從此之後就再也沒見他這樣寫字。”
“是嗎?那你們可真是兄弟情深啊。”蓁蓁暗暗翻個白眼,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來,“站著乾嘛?還不上床休息?”
恐怕不隻是休息的問題吧?十四望著空空的半邊床鋪,渾身的雞皮疙瘩又有燎原之勢,卻見她大大方方地起來把兩個枕頭遠遠地擺在床兩邊,被子分好,毫無羞澀之態地做了個請的動作:“不許踢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