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靜默佇立的男人，在身後茫茫宇宙的襯托下，更顯得挺拔而俊美。
狹長的雙眸裡，像是藏了一片幽深的星海。
靈麓幾乎是在看清對方的一瞬間，便從門口的陰影裡小炮彈一樣衝了出去。
小小的翅膀使勁扇著風，努力往男人的方向飛。
他太小了，羽翼也不夠豐滿，依舊稚嫩得很，短短十多米的距離，飛得慢悠悠的，東歪西倒，速度甚至比不上以前的十分之一。
可小胖啾認出了爸爸，他要飛到男人身邊去，所以這會兒不管不顧，小小圓圓的一團就悶頭往前衝。
黑暗中，雛鳥的身影虛虛實實，笨笨的，速度慢得離譜。
男人無法完全看清小胖啾的模樣，論理，以晏容如今精神不穩定的狀態，他但凡一抬手，精神力收放之間，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入侵私人領域的小家夥扔出去。
可此刻的一切又仿佛夢境一般，讓男人插在兜裡的手，怎麼也抬不起來。
鷹眸眯起，銳利的目光緊跟著雛鳥飛行的軌跡，渾身結實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致。
寂靜之中，似乎連心臟搏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五米……三米……一米……
小胖啾越飛越近，還開心地朝著男人啾啾，撒嬌一樣喚了一聲。
清越稚氣的鳥叫聲直直砸進了男人的心口。
就在這一瞬間，都不用靈麓再撒嬌，男人便收起了冰冷至極的打量視線，疾步向前，幾乎是顫抖著手將小小的一團啾勒進了懷裡。
他抱得很用力，寬闊的胸膛熱騰騰的，心臟砰砰砰一直跳，滾燙的肌肉也繃得死緊，小胖啾被勒得有點難受，掙紮著扭了扭，可憐巴巴地啾啾啾。
晏容卻似乎充耳不聞，灼熱的呼吸噴到靈麓軟乎乎的絨毛上，癢得他又扭起來，傻乎乎地踢了踢爪子，直接踩在結實的腹肌上。
男人的呼吸重得不太正常，抱著小胖啾頓了頓，便後退幾步，脫力一般靠在了落地窗上，緩緩往下滑。
靈麓被他嚇住了，一時也不亂扭了，乖乖地安分下來，細聲細氣地叫了一下。
“啾？”
晏容沒有應，隻是一條腿曲起，靠在落地窗前坐著，靈麓就正好被他困在腿和胸膛之間，又用胳膊嚴嚴實實地摟著，密不透風。
小胖啾跑不出去，也不害怕，就安分地窩著看晏容。
男人顫抖的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撫摸他的小腦袋，掌心滾燙，還帶著血腥氣。
靈麓扭頭看了一眼，瞄到了橫亙掌心的傷口，又被按了回去，看不見了。
他隻好去看晏容的臉。
男人額頭上此刻都是汗珠，雙眸卻很深，又深又亮，就看著他。
靈麓不記得自己小的時候，晏容長什麼樣子了，但和現在應該沒有什麼區彆。真要比的話，外頭站著的寸頭青年其實看著可能還比晏容年紀大。
小胖啾對人類的相貌是沒有什麼審美的，他分不太清，都是靠著氣息認人。
但晏容的相貌經常收到各種各樣的讚美，什麼誇張的形容詞都有，所以在人類眼裡，爸爸應該是很好看的。
靈麓隻是確認了對方基本的狀態，不像生了重病了的樣子，便放了心，抬起毛絨絨的小翅膀，給男人擦了擦汗，啾啾道:
“爸爸為什麼流汗……啾，也好燙。”
晏容盯著他，低頭輕輕蹭了蹭小胖啾的額頭，啞聲喃喃:“……看到麓麓太高興了。”
“啾，麓麓也想爸爸。”小胖啾立刻熟門熟路地表白。
晏容低低地笑了一下，俯身摟緊他。
過了一會兒，男人才聲音沙啞地開口:“麓麓現在會不會害怕？”
靈麓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正想回答，卻聽男人低喃一般繼續往下道: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你？”
“沒有趕回去接你，到處在地震，落雷，天火，你那麼小，能活下來嗎？”
“啾……”小胖啾這會兒終於聽懂了一點。
爸爸好像不是現在的爸爸，而是過去的。
靈麓想了想，覺得麵前的晏容應該是地球剛剛冰凍那時候的晏容，所以擔心麓麓在地球活不下去。
“麓麓會怪我嗎……”
沙啞的話音戛然而止。
晏容不再說了。
他也不可能再說。
一個軍人，為國家為人民奔赴星際尋找生路，這都是義務，從穿上軍裝的那一刻就背負起來的責任。他不可能後悔，也沒有後悔。
可是，明知道隻有靈麓才是人類的退路，隻有靈麓才是地球保住人類的底牌，他卻沒有帶靈麓走。
十幾億人，如果帶走靈麓，死的就是這些人。
許老不會同意，任何一個科學家、任何一個領袖，都不會同意。
晏容退了一步。在靈麓冰封完地球之後，有三天的時間，他能趕回去把靈麓接走。
而這個時候，星際進化潮來了。
沒有人捱過去，除了他自己。
晏容留了下來，從沈醫生開始，一個一個救過去。精神力能延長人類的壽命，在晏容手上，自然也能起死回生。
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一千多人，救活了。
他從來沒那麼高興過，在準備駕駛飛船回去接靈麓的時候。
然而，Z城區有人倒下了，其中五個都是科學院的專家，手裡掌握裡人類延續下去的秘密。
三百多條生命，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其中還有孕婦和剛剛出生的孩子。
人活著總有無數種選擇，擺在晏容麵前的，卻隻有一條路。
倘若他放下了，走了，接了靈麓回來。
往後被戳脊梁骨的，就是他的麓麓。
他是領袖，沒有人會明著怪他，可靈麓不一樣。
小胖啾本來應該是希望，值得所有人珍視，怎麼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背上人命？
晏容最後還是去了地球，雖然已經晚了。
手下的人似乎是擔心他瘋了，可事實上，他很清醒，不可能會瘋。
在沒有見到靈麓之前，他能活很久。
晏容抱著懷裡滾燙的一小團，在黑暗的房間裡坐了很久。
“爸爸有想到辦法，創造全新的信號波，建立一個虛擬空間，有不同的世界線，它會成為麓麓以後棲息的莊園。
地心能源耗儘那一天，地球上層覆蓋的能量會出現不穩定的波動，就在那個時候，信號波投放進地球，把麓麓帶著的智能係統激活，隻要改造完，就能把麓麓帶出來，帶進虛擬空間。”
“以如今的科技水平，這不可能辦到。”
“地球能源耗儘，需要多久，也是個未知數。”
“但人類如今還能活著本來也是一個奇跡。”
“麓麓也是一個奇跡。”
“如果一直守著地球，為什麼不可能？你相信爸爸能做到嗎？”
晏容的聲線非常平靜，看著靈麓的那雙眼睛裡，能看到星海躍動的波紋。
小胖啾知道這時候的爸爸會難過，他隻是伸出小翅膀，一直給晏容擦汗，小翅膀都濕漉漉的，熱得不行，也不嫌棄，邊擦還邊小聲啾啾。
“爸爸找到麓麓了，啾。”
“帶麓麓回地球。”
“大家都喜歡麓麓。”
太複雜的句子，靈麓也說不清楚，但他知道晏容辦到了，確實來接自己了，這就夠了。
至於晏容不能一開始就去接他這件事……其實，哪怕那時候晏容真的丟下自己的責任，去了地球，靈麓也不可能離開的。
他生來就屬於這個古老的星球，就如同晏容有責任一樣，靈麓在沒守著人類平安等到星際救援之前，都是走不了的。他和地心共享生命，離開了地心能源的籠罩範圍，就不可能活著了。
地球是靈麓的根。
晏容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可是無儘的愧疚和痛苦，依舊如影隨形，每日每夜折磨著他，跨過亙古的時間長河，直到現世。
“麓麓不希望爸爸難過，啾啾。”
小胖啾很乖地啄了啄晏容的臉。
如果在夢裡多和爸爸在一起，是不是在接下來的一億多年裡麵，晏容的痛苦就會少一點？
而這裡又是不是真的夢境？又或者是晏容的精神世界？
都說不清楚。
總歸，晏容還是笑了。
他用精神力鎖了門，抱著靈麓坐了一整天，也不怎麼說話，隻是眸色沉靜地看著小胖啾玩玩具。
這個房間和外麵的客廳完全不一樣，布置風格就像靈麓在地球的家一樣，什麼都有。
晏容也沒有問小胖啾為什麼會變胖變高了，又為什麼來到這裡。
隻是在天色微明的時候，收緊了胳膊，親了小胖啾一口，低聲問:“麓麓會再來看爸爸嗎？”
“啾，麓麓努力！”靈麓使勁點頭，小翅膀還拍了拍胸脯。
“那現在過得好嗎？”
“好！啾，爸爸和養啾人，都喜歡麓麓。爺爺也要醒了……”
靈麓嘀嘀咕咕說了半天。
晏容都應下來。
一直到破曉，小胖啾才睡了過去。
晏容懷中暖融融的小身子，也緩緩消散了。
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敲門聲響起。
晏容睜開眼，手一撐直接躍起，大步走過去開門。
半小時後，絮絮叨叨的沈醫生神色古怪地看著男人，喃喃道:“昨天精神力還是潰散的，今天就生龍活虎，您的精神力有自愈功能？”
晏容瞥了醫生一眼，筆挺的軍服看不出一絲褶皺，站起身道:“辛苦了，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回崗位了。”
沈醫生看著大步離開的男人，搖了搖頭。
“工作跟催命一樣，好好一個領袖，還是元帥，什麼回崗位，說得跟守門的老大爺似的……”：，，.